命续九命

    整个屋子陷入诡异幽红之中,四周景物呈顺时针气旋状扭曲,渐渐模糊,似乎此处空间已经脱离人间。宁献荣的面容,被室内扭曲的光影映照得宛如来自地狱的罗刹,他看着路知宁,在初见的惊讶平息之后,他说:“你不可能没死。”
    语气笃定,因为有原因,宁献荣深深地看了沈有余一眼,继续说:“你如果没死,当年死的,就应该是沈有余。”
    沈有余浑身一震。
    先前祖孙两人刚见面时,宁献荣问他,他们有多久没见面。在这个问题上,沈有余不愿提上次的见面详情,因为之前唯二的两次碰面,这第二次,是在沈有余的生日那天。他人生第一次,外公和舅舅一齐参加为他贺生。外公带了蛋糕,舅舅给他带了红蛋。
    那是染了色的红鸡蛋,用以庆生,宁溪镇的习俗。剥开红色的鸡蛋外壳,象征着剥壳新生,脱胎换骨——在送走舅舅和外公之后,沈有余体内“钥匙”封印突然失控爆发,路知宁为了救他丧命。
    沈有余从来没有想过,这对他来说梦魇一样的往事,竟然可能会和自己的外公有关。他从未想过这种可能,就是杀了他,他也不可能这么假想。
    他感到一点呼吸困难:“这话、这话是什么意思……”
    宁献荣说:“你的气运一直很好。我想杀你很多次,可你总能活下来。但你能活下来,是因为有人替你死了。比如,你的妈妈,你的师父。”
    沈有余脸色一下子惨白了下去。
    四周朱红得宛如朱砂绘制而成的扭曲火焰,仿佛拥有了自己生命一般,它们扭动着,交织着,逐渐笼成了一个火网围栏,将三人困在其中。
    “路知宁一定是死了,那么眼前的这个算什么?”宁献荣目光深深,问沈有余,“难道你尝试了沟通阴阳两界,让人起死回生?”
    宁献荣很冷静。面对一个沈有余,他有十成十的把握,但凭空出现一个形似路知宁的人,这个不稳定因素,让整件事变得有些难以预料。他并不急着出手,或许是因为惯常的谨慎吧。先用言语扰乱沈有余的心神,借机刺探更多情报——因为刚才的那一下短暂交手,他竟完全无法判断眼前人的实力深浅,这很不妙。
    路知宁的表情很冷淡:“将死人复活是通灵界明令禁止的事,他没有做。”
    宁献荣“哦”了一声,笑了:“那你算什么,冒牌货?”
    周遭焰火拔地而起,在虚空中交错扭曲成符文。而就在此时,坠上了火焰因此燃烧的白色幕布之后,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啜泣,带着一种诡异的,说不出的怨恨之意。
    之前宁宅“墨室”再怎么形制诡异,沈有余最多只觉得视觉上带来的心理压抑感,要说什么“邪恶”的意味,那是没有的。但在此时,在听到这啜泣声时,沈有余一身鸡皮疙瘩起来,阴毒冷怨的气息像冷气流一样在这片空间扩散开来,让人背后发凉。
    这一声哭音就像战号,宁献荣不留后手地朝着路知宁攻击。
    沈有余看着眼前这一幕,咬紧牙关。他现在脑子里很乱,混乱的一片。在路知宁和他外公交手时,他茫然地近乎于无措。为什么会这样?那路爷爷……沈有余想到这里,一凛。
    此时,帷幔后面的哭音越来越大,大半的幕布都被烧成灰烬了,露出帷幔后头令人悚然的景象。
    那是一个——倒吊的女人!
    墨丝密密麻麻的头发一样缠身为衣服,女人的身体半截发黑,诡异呈现出一种被墨迹吞噬的样子,至于剩下的半截,则是一种死死气沉沉的死白。她的两颊颧骨处,被人一左一右刻上了红色的符文,字迹密密麻麻一团,冷不丁一眼看去,就如同古时候点了的腮边红妆,却又如此诡异,如此僵硬,以至于全然不像个活人,倒像专门烧给亡者的纸人新嫁娘。
    倒吊的姿势,陌生女人悬在半空垂下的长发,加上地上的荷叶形墨台,就很像一只羊脂玉的毛笔要沾着墨汁写点什么东西出来。之前沈有余听到的水滴声,就是这个女人身上的墨汁从头发上滴下来的声音。
    宁献荣和路知宁交手,居然渐渐落了下风,他抚了抚左右的碧戒,感慨:“我还真是老了。年轻人可畏啊,不过——”
    碧戒上红芒流转,随之缚住“须弥砚台”上倒吊女人的墨丝,开始紧紧收束。女人顿时张嘴发出一声嚎叫,但那是无声的。周遭空气在瞬间扭曲,沈有余还没明白发生什么,觉得一阵晕眩恶心,像是晕车的恶心感。
    他弯腰一阵干呕,等吐完了起身,发现眼前一切都变了。周遭布置仍旧是漆黑的墨色四壁,但他已不在那间“墨室”。
    这里的空间,是扭曲的。只是他还没有彻底弄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那种令人作呕的晕眩感又来了。一直重复了好几次,沈有余呕到没什么东西可以吐。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宁献荣想要隔离他和路知宁。
    空间转移是那个诡异倒吊女人的能力,而他此时就是被那个女人给“锁定”了。他被确保四周无人,一旦路知宁出现在他周围一定距离内,他就会被强迫转移。虽然沈有余和路知宁之间有不可分割的连系,但这一点连系并非紧密捆绑,存在一定的“自由空间”,而这“自由空间”就是隔离他和路知宁的契机。
    在经历最开始的频繁转移之后,沈有余终于“暂停”了下来——应该这样说,是路知宁停下来,不再做试图靠近他的尝试。
    幽闭压抑如同蚁穴的“墨室”,这根本就是个巨大的“迷宫”。接下来怎么办,如何逃出去?沈有余知道,他的外公既然费尽心思要将他和路知宁隔离,那一定是想好了后手来对付他,这个后手……
    嗒、嗒、嗒。
    那是轻微的脚步声,胶质的鞋底踩踏在墨色的地面上,有人过来了。只有零星几张椅子的墨色室内,摆设简单到一览无遗,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
    “表哥。”
    看清楚宁长豫的那一刹,沈有余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果然如此”的释重感。并不惊讶,好像在等这个结果很久了。
    沈有余对上宁长豫被眼镜挡住的眼:“外公让你来的?”
    同一个长辈,对方称呼“爷爷”,他称呼“外公”。
    少年人没什么遮掩的意思,坦然点头说:“是啊。”
    也是,都已“图穷匕见”了,大家都没了“粉饰太平”的需要,自然不用再假装“兄友弟恭”的戏码——虽然是“表”的,但也算是兄弟。
    宁长豫问:“爷爷的事你都知道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说什么?应该说什么?沈有余定定地看着宁长豫,过了一会儿,他开口:“有烟吗?”
    宁长豫大概没想到沈有余最终会说这个,他很诧异:“什么?”
    沈有余重复:“有烟吗?”
    宁长豫推了一下眼镜,他那张还带着点少年稚气的脸上,没有什么针锋相对的情绪。可能这就像被家长指使着去楼下买东西一样,虽然不情愿,但是买还是要买的。
    沈有余听见宁长豫说:“倒是有的——但是既然都已经请求了,表哥你不换个别的吗?说不定我都会答应。”
    “我也不想让你太为难啊。表弟。”被着重强调的“表弟”二字,听起来有些嘲讽。
    宁长豫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抛给沈有余。
    沈有余伸手接过,虽然许久未抽,但眼下点燃的动作却依旧娴熟。
    宁长豫摇头:“你怪他吗,或者说是恨他吗?”
    沈有余将烟拿在手上,说:“你为什么不问我对你是什么想法?”
    宁长豫顿了顿,是在组织语言:“其实我……”
    沈有余吸了一口烟,不慌不忙地吐出,然后他笑了一下:“抱歉了,但我不想死。反正现在不能。”
    白色的烟雾飘荡在空气中,却不像正常情况下那样缓缓消散,而是转眼间凝成若有似无的实质,扑向宁长豫!
    沈有余转身就跑。
    会用上“烟”只是临时的一个想法。他作为“钥匙”的容器,体内似乎凝结了大量灵力,却不得自己随意使用,只能“疏导”。之前都靠“渡灵”的方式,可他总不能每回见谁都靠“亲”——这种“破廉耻”的“接吻狂魔”谁想当啊!
    看到宁长豫的时候,他就想到了“烟”。两人深度的互动不多,其中一起抽过烟是足够令人印象深刻的事。他一时思维扩散。“灵感”是一种非常玄妙的东西,把本无关联的两件事串联。既然他能调用力量的主要方式唯有“疏导”,定向的导出,那么被吸食后,由体内徘徊一圈再外向排出的烟草,不就是很好的“中间媒介”吗?
    沈有余没想过靠这种初次尝试的手法,能完全制住宁长豫,顶多是也就是出其不意让对方措手不及吧。
    宁长豫惊了一跳,可能是没想到自己一直以来跟个普通人似的表哥,居然还这种手段。
    他手结成指印,召出符纹破开缠人的烟雾。但这个烟雾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虽然没什么攻击力,可颇为缠人,也不知形成的原理是什么,明明都被破开了居然又能不死不灭地复原缠上来,非常烦。
    宁长豫看到那道跑开的身影,喊道:“沈有余,你别跑!我刚刚跟你开玩笑的!”
    沈有余心想,我他妈听你的话停下来就是傻逼。
    他没指望那道烟雾能彻底拦住宁长豫,如此做不过是为了拖住对方,给自己争取些时间。宁献荣要隔离他和路知宁,是因为路知宁不好对付。他猜测,他外公和路知宁应该当是处在一种僵持状态,谁也一时拿不下对方。而他外公在拖住路知宁的同时,以第二手准备,派出了宁长豫来“解决”他。
    诚然,他是被“墨室”里的倒吊女人锁定了。但对方发动“转移”这个能力,可能可控性没那么强,说不定是随机转移的。不然,对方完全可以把他转移到他外公身边,或者就直接丢在宁长豫。这种局面没发生,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随机转移之后,对方能探测到他的位置,但“其他人”获知消息,再赶到他的所在地,是有一个时间差的。沈有余已经想好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这个时间差之前,反向利用“墨女”的能力,将自己的再次转移,让找寻自己的人“扑空”。
    没错,借力打力。
    他和路知宁之间有一定的“捆绑距离差值”,当两人距离超过一定范围,路知宁一定会被传送到他身边,而这个时候“墨女”能力发动,将他转移走,避免他和路知宁的近距离接触。
    现在他没被转移,也就是说,路知宁应该就在他的不远处,也许是上层的位置,也许是下层,又或者可能是左右——这一点结论和他的战术安排没有关联,他只是想到了。总之,沈有余只要随意移动,将他和路知宁之间的距离拉大,那么路知宁被“带”到他身旁时,怨女就会将他转移不会让他留在原地,这对他来说,就相当于是本身掌握了一项随即转移的能力,实在是摆脱追捕者的最好办法。
    果然,跑走到某一个位置时,熟悉的传送感又来了。被转送走前,沈有余回头,看到宁长豫已经挣脱“烟雾”的纠缠,匆匆忙忙赶来,脸色不大好看:“沈有余!”
    然而这一次的“传送”,却不像往前几次那么顺利,如同石块掉入转动的齿轮之中发生故障,也许是沈有余身周未散的那些烟雾引起的,持久而强烈的晕眩感随之而来。他弯腰呕了出来,胸闷的感觉,伴随着整个胃部好像被人翻到过来的恶心感,沈有余呕得太急,又开始咳嗽。
    出人意料的,一道温温柔柔的女声突然响起:“你怎么了?”
    沈有余吓了一跳,晕眩感让他反应迟钝,连这一“吓”都有些木愣愣的。他才注意到,自己此刻居然身在一间白色的房间,和之前所有的漆黑“墨”室不同,这间屋子洁白无垢,干净到刺目的地步,而且其中的居家意味极浓烈,让他恍惚以为自己闯入了别人的“家”。
    “你等一下。”
    很快,一杯温水还有纸巾被递了过来。沈有余半蹲在地上伸手接过,他脸上还带着一点反应不过来的茫然,抬头向上看,入目见到一张年轻鲜嫩的脸。她的皮肤极白,头发又极黑,像是张对比度被调整到极致的图像,于是呈现出一种怪异的诡艳来。
    “这个时间点真奇怪,献容让你来是做什么的?”
    少女……不,无法将之比作少女。眼前的这个人,虽然有着一张鲜嫩的脸,但她给人的感觉却并不年轻。她的面容样貌都很成熟,但是皮肤透出一种过分的新生感,令她的年纪变得难以辨认。
    “我——”沈有余站起来,然后发现自己起身后,比对方高了两个头。俯视的视角下,他注意到对方脖子上勒了一道红线,真是奇怪的饰品,若说是choker这样的项圈也不大像。极为艳丽的颜色,整整绕了对方脖子一圈。
    特殊的空间,还有直呼外公名字的亲昵称法。面前之人虽然看起来过分得姝丽年轻,但沈有余心跳变快,心中有了一个离奇猜测。
    眼前这位柔弱的女性,说不定就是他素未谋面的外婆。
    就在视线相对的一瞬间,沈有余做出决定,要绑架自己的外婆——只能这样了,大灰和路爷爷的情况目前不明,但沈有余不觉得会是什么对自己有利的情形。当抓不到他的时候,说不定外公会将此作为最终杀手锏来要挟自己。虽然非常听起来非常离奇,但最坏的打算就是如此了。现在回看,连路爷爷这次受重伤的消息,都是一个引诱自己前来的诱饵。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为什么自己非死不可?
    今年已经是多少个人想杀自己了?
    或许不是今年,过去也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事,只是他不知道,如今不过是翻到了他的眼前而已。
    但不管怎样,先不说这些。逆风翻盘的机会就在眼前,真是天赐良机一样的运气。“墨女”的“传送机制”出现故障,居然将他传送到了外婆前头。虽然从伦理道德上来讲,让人难以下手。可到现在这个地步,也没别的选择。
    被他吸食烟草吐出的白烟,因灵力的注入一直未曾消散,以肉眼难辨的状态飘浮空中跟随着他。当他试图召集时,那一点烟雾便汇集成了细细的一捆,缠住了面前这位看起来体态纤小的女性的手。
    “得罪了。”
    脖间缠着一圈红线的人,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啊。”
    沈有余略带歉意的:“对不起,但我必须要绑着你走。”
    对方瞧了瞧自己被捆住的手,并没有什么害怕的情绪,只是比较困扰的模样,随后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知道我是谁吗?是不是找错人了。”
    轻轻柔柔的声音,
    沈有余:“你是……宁小娥?”
    宁小娥更惊讶了:“你真的是在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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