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被王佑君盯着,明明对方看过来的眼神是属于很温柔的,可他却莫名瑟缩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又把胸膛挺了起来:“你们把我带在身边,这样我就没机会跟别人乱说了。”
阮君见正要发火:“你——”
王佑君开口:“行啊。”他看着阮君见,“你弟弟以后就由你看着。”
王佑君离开之后,阮君见将不听话的弟弟“教育”着打了一顿。弟弟被打得嗷嗷直哭,阮君见好几天没睡,本来就头痛,这会儿更是被哭得头疼欲裂。他按了按眉心,难得有了一点服软的意思:“别哭了。”
不是祈使句的“不许哭”,而是“别哭了”。
但弟弟不会看脸色,不知道什么叫“给了台阶就往下走”,他还在嚎啕大哭。阮君见索性一把捂住对方的嘴:“你到底要怎么样!”
弟弟哭得脸上都是泪,把阮君见的手掌都哭得湿漉漉。这一点有些把阮君见给恶心到,他见弟弟哭声变小之后,就收回手,将潮湿的掌心抵在对方衣服上擦了擦。
阮竟秋看着哥哥头痛的模样,勉强忍住泪意,乖巧的:“如果哥哥不想我说,我就不会跟别人讲的。但是,但是——”
阮君见:“但是什么?”
阮竟秋说:“但是我要哥哥给我切个兔子苹果!”
阮君见一愣:“什么兔子苹果?”
阮竟秋拿手竖起贴在自己耳侧比划了一下:“就这样的小兔子。”他说起这件事还有点委屈,“你以前都给我切的,现在没有了。”
阮君见:“我什么时候给切过,我怎么不知道?”
阮竟秋说:“明明过年的时候都有。哥哥现在对我越来越不好了。”
阮君见脑子了过了一圈,才明白阮竟秋说的是怎么一回事。
他这个弟弟变成白痴之后被找回之后,一直惦念着他这个下落不明的同胞哥哥,镇日哭闹不休。也不知道前任家主心里在想什么,居然找了个人照顾痴傻了的阮竟秋,以替代阮竟秋心中丢失的“哥哥”。
说起来更令他觉得恶心的是,那位替代者,好死不死正是当初策划绑架了他们兄弟的分家之人。
而那个人也很奇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是觉得傻子对自己完全没有危害,所以放低了心防,照顾着阮竟秋居然还真挺用心的,差不多是把他的白痴弟弟当做亲弟弟;不过,更莫名其妙的是他这个傻子弟弟,在相处的那段时间里,居然能愚蠢到把对方真当做他,称呼都是“哥哥”。
阮君见本来就头疼,这会儿更是头疼得几乎要杀人。什么兔子苹果,去他妈的兔子苹果。他一脚把弟弟踹出门,任凭对方在外跟狗爪子挠门似的直抓挠。
阮竟秋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把哥哥得罪了个透,但自此之后他哥哥对他就没有一个好脸色。
倒是王佑君又来拜访时,招呼他:“和你哥哥吵架了?”
阮竟秋非常警惕:“你为什么知道?”
他不是很喜欢王佑君,因为对方每次一来,哥哥的注意力就都被抢走了。哥哥对自己这么坏,但跟这个人有说有笑。他看到过有一次哥哥跟对方坐在一起,也不知道王佑君说了一句什么,哥哥就笑了,然后就转开脸,但很快又将连扭转回来,那种朋友间的玩闹,没有别人插足的余地,哥哥似怒非怒地跟王佑君说:“你敢拿我开玩笑?”
阮竟秋就从没见过哥哥跟自己“似怒非怒”过,所以,如此独特的表情令他印象深刻。他用他自己不太灵光的小脑瓜仔细回想了一下,哥哥对着的他的时候,怒就是怒了,是真正的发怒,被他气得好像要原地爆炸一样,还会动手打他。哪像对着王佑君,这一点生气不像是会打人的气法,并且,模模糊糊的,像是还笼着一层笑。
这是阮竟秋不能理解的东西,所以他自然而然就对王佑君生出了一点面对“未知存在”的敬畏之心。不过,对方跟哥哥不一样,不会打自己。阮竟秋壮起胆子,打着商量:“你可以不要抢我哥哥吗?你可以回家找自己哥哥啊。”
王佑君笑了。
阮竟秋不知道王佑君为什么要笑,他有点想溜走。
但王佑君按住阮竟秋的腿,避免这个小傻子溜走:“你如果告诉我原因,我可以教你方法让你跟哥哥和好。”
阮竟秋听到这话,想逃走的心情立刻被按下,他睁大眼睛:“真的吗?”
王佑君:“嗯。”
阮竟秋想了想,他试图思考,但发现思考令自己头痛,于是他就干脆不想,直接将自己和哥哥吵架的经过说给对方听。
王佑君摇了摇头。
阮竟秋很迷茫:“你为什么摇头。”
王佑君朝阮竟秋招手:“你过来,我跟你说。”
阮竟秋将自己耳朵贴过去,他一边听一边疑惑:“真的吗?”
王佑君忍住笑:“真的。”
阮竟秋感叹:“你真是个好人。谢谢你!”
他说完这句话,就近搂着王佑君就亲了一口。阮竟秋表达爱意和谢意的方式都过于孩子气,他自顾自地保留了自己幼时的习惯,但对于成年人来说,这种亲密度实在是异常过界。
关于这一个亲吻,王佑君是没有预料的。说实话,其实他也没怎么把阮竟秋当做是一个“人”,因为阮竟秋太像会说话的人形“小动物”。对方挨挨挤挤地凑过来,王佑君权当是的猫猫狗狗之类的亲昵之举了,他近日确实对这类接触比较习惯,但怎么都没想到阮竟秋会这么明目张胆地亲上来。
而更糟糕的是,当阮竟秋友好亲上来的时候,王佑君听到动静声,偏了一下头,看向声源,于是阮竟秋这傻子本来只是亲吻脸颊的吻,也因此错位,落在了王佑君的嘴唇上。
当一个人格不健全的傻子做出过界行为时,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都会这一条:他是被人诱使教唆的。
所以,阮君见当场几乎跟王佑君打起来。
是的,仅仅是几乎,最后并没有真的动手,只是险些动手。王佑君说:“是误会。你弟弟本来想亲我脸的。你与其跟我打架,不如好好查一下,是谁教的你弟弟用这种方式来感谢人。”
弟弟不懂自己怎么又闯祸,老实交代:“妈妈教的。”
阮君见十分生气,气得脑袋生疼。他捂着头缓过来怒极骂道:“那个愚蠢的女人!”
弟弟在晚上抱着自己的小枕头来找阮君见:“哥哥你开门。”
阮君见冷着脸把门打开:“做什么?”
阮竟秋说:“哥哥,我来陪你睡觉。”
阮君见:“滚。”
阮竟秋立刻说:“那哥哥你来陪我睡觉,我睡不着。”
阮君见直接把门合上,结果门没合拢,反倒是傻子弟弟发出一声惨叫。
被门夹了脚的阮竟秋嚎啕大哭:“哥哥好过分。”
因为阮竟秋哭得实在太过凄厉,阮君见把人提拎进房内检查脚上的伤势。
阮竟秋抽抽噎噎:“呜呜呜,我只是过来陪哥哥睡觉。哥哥白天那么生气,肯定气得头疼,晚上又要睡不好了。”
阮君见烦得要命,简直想把自己这个哭个不停过的傻子弟弟给活活掐死:“你以为你陪我睡觉,我就能睡好吗?你以为我几岁,跟你一样?三岁,还是五岁?”
阮竟秋:“呜呜呜!”
不过最后阮君见到底还是陪着阮竟秋睡觉。阮竟秋非常兴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哥哥被子比我的香。”
阮君见冷酷回答:“是‘虫涎’的气味。”
阮竟秋又说:“哥哥眼睛真好看。”
阮君见大多数时候都用眼罩遮着眼睛,因为寄居在他眼睛之中的“虫”不喜阳光。他是瞎子,生成视觉效果不是靠“看”,而是靠一种异类的感知。对他来说,戴不戴眼罩都不影响他的这种“看”。
此时阮君见将眼罩推上去,露出的眼睛发出银灰色的光亮。弟弟观察了一会儿,说:“哥哥的眼睛真好看,像星星一样。”
他说完,就想伸手去摸,结果被阮君见一把拍开。那巴掌声异常脆响,阮竟秋安分了一会儿,半晌后又不死心地想要去摸。阮君见警告说:“信不信把你丢出去?”
阮竟秋乖乖听话,不再去摸哥哥眼睛,但他伸手去摸哥哥的背。阮君见用力捏住那只不安分的手:“干什么。”
这回阮竟秋又被捏哭了:“呜呜呜,我看大家都这么哄宝宝睡觉的。”
阮君见无比后悔自己居然将对方放进来。
他索性不去看对方。在外遭受虐待的那段时间里,他的耳朵受损,此后听见的便是永远的耳鸣声。事实上,他是听不到声音的。他和旁人的对话看起来如常,实则是靠他“看”别人的唇型变动,辨别唇语才进行得下去。一旦“看”不见,也就“听”不见。
将语气调整到不耐烦的样子,这是他平日里发火的前兆,阮君见警告说:“别作妖,好好睡觉。不然把你从窗口丢下去摔断你的腿。”
两人各睡各的,虽然盖着一条被子,但是中间被阮君见划出一道“十指宽”的分界线。被警告不许“越界”的阮竟秋委屈巴巴地团成一团睡着了,但是阮君见没有。属于旁人的气息,离他太近,这让他很不习惯。小时候,他和阮竟秋也曾经一起睡在一张床上,那时他很快就能入眠,但如今却怎么都不能了。
他很久不曾跟人如此亲密过,弟弟的“存在”过于明晰,让他有被侵犯地盘的感觉,以至于他控制不住地想将弟弟踹下床。他们本来曾是世界上最亲密的存在,未降生于世间时,便在一个母胎之中沉睡。
阮君见一直睁着眼,一旁的弟弟睡迷糊了,忘了所谓绝对不可“越界”的那道“分界线”。他翻身滚到了阮君见怀里。画面陡转切换,阮竟秋像是延续了上一幕翻身,打了转。
巨大的鬼面漂浮在四周,那鬼面头上血瞳尽开,密密麻麻的都是眼睛,一只叠着一只,并且一只只的还在转动翻看,极其恶心。沈有余认出来了,因为想要没印象实在太难。这是在王家圣贤祠的入口处,那尊巨大的仙人指路雕像前,而时间点,正是王佑君联合阮君见要杀他,并在最后反水背刺了阮君见的时候。
鬼影幢幢,阴风森森,阮竟秋被阮君见护在身后。他像只惊慌失措的小狗,却努力做出凶恶的样子去恐吓敌人:“你们不要欺负我哥哥!”
鬼面阴笑,抓挠在阮君见身上。本来要应付一堆鬼物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再要保护一个什么都不会傻子,那当真是雪上加霜。几只巨大的鬼面,在口琴音律的驱使下,以无比阴险狡诈的手段围杀阮君见。
避无可避之际,阮君见一把抓住弟弟,将人往扑来的鬼面嘴里一送。
阮竟秋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平日里,他一受痛就放声大哭,可这一刻,他却一滴眼泪也没掉,一声哭音也没发出,只是看着哥哥。
在这一瞬间,众人回归现实。
一时无人说话。
如果刚才看到的即是真实,那么,阮竟秋当场被咬成那样,八成活不了。
眼前室内的一切,都和他们进入幻镜之前无差别,返魂香也被好好地倒扣在玻璃杯里。
沈有余是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他看着杯中的返魂香:“那么,你跟着我们,又给我们看了这些,是想要做什么?”
返魂香猛地抬头,它那一张秀气的面孔有些扭曲,黑白分明的杏目之中布满血丝。她一字一字咬牙说:“我要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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