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场比赛只是旱冰场老板的宣传手段, 但奖牌做的非常精细,采用纯铜材质,刻着滑轮浮雕, 整体质感要比学校运动会颁发的好。
于瑾拿在手里, 觉得分外沉重,心情更是做过山车,忽好忽坏,是一个预备要犯罪、却接收到被害者一腔爱意的心情。
于瑾已经不会动摇了, 她只是为自己感到悲哀,为谭米雪感到难过。
而谭米雪对此一无所知, 整个人装满了天真的快乐。
“老板说如果旱冰场生意好, 明年这个时候还会举办比赛, 到时候我一定再给你赢个金牌!”
“想参加比赛, 就要经常来这训练, 你们经常来,老板生意自然会好, 用三块小奖牌拉拢将近一百个回头客,这是笔稳赚不亏的买卖。”
于瑾看似不解风情地转移了话题,实则为逃避, 心虚的一种表现,可她自己本身不觉得心虚, 甚至有点“事已至此,多思无益”的坦荡。
于瑾把奖牌收好, 笑着对谭米雪道, “饿不饿?我请你吃蛋糕?”
“好啊!那你等等我, 我去换衣服!”
谭米雪像个小鸟一样飞走, 又像兔子一样跑回来, 她换下紧绷绷的运动服,摘掉厚重的护具,也脱掉能让她轻盈自在的滑轮鞋,恢复成寻常打扮,一身带有白色波点的酒红色连衣裙,复古镂空的棕色小皮鞋,卷蓬蓬的短发,右侧别着细长的珍珠发卡,精致漂亮,青春可爱,丝毫看不出她二十分钟还前在旱冰场上飞快驰骋。
在她们即将要离开时,之前和谭米雪一起练习的两个男生忽然匆匆追上来,其中一个身材偏高大,平常言行举止是极度自负的,可在谭米雪面前便显得稍有一些腼腆羞涩,他塞给谭米雪一张纸条,什么也没说,又拖着好友匆匆跑开。
谭米雪疑惑的打开纸条,见上面写着一串企鹅账号,还有不甚工整的一行字:我是德育高中二年三班的杨杰,希望能和你交个朋友。
“交朋友……”
于瑾站在一旁提醒道,“是想和你谈恋爱的意思。”
谭米雪抬脸看看她,又看看那张纸条,恍然大悟,然后随手将纸条团成一团,路过垃圾桶时扔了进去。
于瑾方才眉眼舒展,同时迟钝的意识到,将近一年以来,谭米雪真的长大了许多,从前她不管做什么都像个小孩,现在却对异性有了很强的吸引力。
或许是因为她正处在恋爱中,像一朵缓缓盛开的小花苞。
于瑾心头微动,当即做出一个自私的决定,要在“东窗事发”前同谭米雪进展到最后那一步。
……
高考结束后,高三解放了,他们压抑整整一年多,终于能放肆的疯狂一把,又是抛书又是唱歌,几乎把教学楼的房顶掀开,老师们体恤学生不容易,任由他们疯闹。
但高一高二还得接着上课。
伊红梅站在讲台上,两只手都扶着讲桌,已然是勉强在支撑身体,说出的话也带着一点悲凉的意味,“高中三年是你们人生中最好的三年,是最重要的三年,也是最公平的三年,你们坐在同一间教室,拥有同样多的时间,结局的好坏只在于你们的选择,老师希望你们不要在当下选择安逸,不要让未来的自己后悔。”
学生们纷纷答应,可究竟有没有听到心里去,只有自己清楚。
伊红梅叹了口气,开始讲高二的课程。
一堂课后,她的脸色较比之前更为苍白,甚至可以说是惨白。
上完这一周的课程,伊红梅长达三十年的教师生涯就要结束了,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暑假开始必须入院治疗,可她并不打算将自己的病情告知于瑾。
因为目前她入院属于短期治疗,如果一切顺利,大概开学前就可以出院,那样不知情的于瑾还可以一身轻松的住在她家,心安理得的接受她的照顾。
这完全是出于一个长辈的考量,不通情理的通情达理。
“来一下办公室,我有话想跟你说。”
“嗯……”
于瑾跟在伊红梅身后,已经大致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伊红梅关起办公室的门来便道,“校长今天又跟我提了特训班的事,要不你还是去吧,毕竟每个月都拿着救学金,也不好辜负校长的一番美意。”
于瑾笑了笑,没有直接答应,“我再考虑一下。”
伊红梅脸上透露出些许无奈,她想着,要是于瑾不去特训班,那就要另找托词,可眼下实在没什么好办法。
稍一犹豫,伊红梅忽然问道,“你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所以才不想去特训班?”
于瑾想否认,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此刻她能为谭米雪做的不多,只有这一点,她不愿否认对谭米雪的爱。
虽然伊红梅早从学生那里听到了一丝风声,但始终不敢相信,现在不免有些惊讶,下意识的又确定了一次,“真的?”
“嗯……”
闻言,伊红梅叹了口气,习惯性的说教,“你们这个年纪,谈恋爱是注定要无疾而终的。”
于瑾当然清楚这句话里藏着多少学生的心酸往事,可她不一样,只要她愿意,就能善始善终,即便她和谭米雪很快就要“反目成仇”,这份自信长在她的骨子里,“老师,您尽管放心,我有分寸。”
其实于瑾不明白,伊红梅非常了解她,比她想象的还要更了解,“我知道你有分寸,也知道你心志坚定,不会轻易受影响,可那个喜欢你的人呢?如果有一天,你们两个分开了,你或许可以一切照常,甚至做得更好,他可以吗?他会不会受到影响呢?他的命运可能就此改变了,喜欢一个人,难道不应该为对方考虑吗?”
“这个年纪的感情,虽然有时候出现的莫名其妙,看起来轻浮,但一定是真挚的、厚重的,老师不希望你伤害一个全心全意喜欢你的人,哪怕是最坏的结局,也要留下美好的回忆。”
伊红梅这番话,并非说教,也并非解决早恋隐患,而是在保护那个“素未谋面”的学生,这是作为一名教师的责任与义务。
于瑾看着伊红梅,突然间意识到,这个在物理方面并不如她的中年女人,从这一刻起真正的成为了她的老师。
从办公室出来,于瑾看到正蹲在走廊里等她的谭米雪,谭米雪也看到了她,连忙跑过来问,“叫你去办公室干嘛?”
“……没什么,你爸妈这周忙吗?”
谭米雪牵住她的手,一边往教室走一边说道,“这几天不忙,哎,也不知道我爸妈怎么那么闲,天天待在家里,都不用做生意的吗。”
于瑾笑了笑,“待在家里不好吗?你之前不是很希望他们能多陪陪你。”
“可我现在有你啦。”谭米雪表达感情从来都不遮不掩,好像生怕于瑾意识不到自己有多喜欢她,就如伊红梅所说,这是一份出现的莫名其妙,但真挚且厚重的感情,“哦!对了!听妈妈说后天晚上好像有个应酬!”
“那我后天晚上去找你。”
“干嘛要等晚上啊,放学之后我们一起回去呗,我叫孙妈给你做酥炸肉吃!”
于瑾摇摇头,“我最近都得在家吃晚饭,吃完晚饭我就过去。”
谭米雪眨巴眨巴眼睛说,“那我要等你了,我最不喜欢等你。”
“为什么?”
“因为孙妈她们总是开大门,一听到开大门的声音我就以为你来了。”
于瑾不敢想这句话背后有多少次失望,她微不可察的深吸了口气,试图减轻心脏传来的阵阵酸痛,“我,七点去。”
谭米雪立刻笑起来,更紧的握住她的手,又叽叽喳喳的说起暑假计划,似乎把每一天都安排的满满当当。
于瑾沉默着,没有做出回应。
可谭米雪脑子转得慢,根本察觉不到她的异常。
两天时间仿佛一眨眼就过去了。
吃晚饭时,窗外忽然下起了雨,起初还是朦胧细雨,可白城的天气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几句话的功夫就演变成了暴雨。
于瑾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不禁皱皱眉头。
这会下起雨,外面是很难打车的。
“老师,家里有雨衣吗?”
“有啊,你要出去吗?”伊红梅看了看窗外,说道,“要出去也等一会吧,雷阵雨,过一会应该就小了。”
于瑾坚持,伊红梅也拿她没辙,从柜子里翻找出雨衣,“这是你梁叔叔的,可能有点大。”
“没关系!”
于瑾三两下穿好雨衣,折了一圈过长的裤脚,不等伊红梅拿来夹子帮她固定,她已经开门跑了出去,很快消失在滂沱的雨夜中。
这个时间出租车都要金源一带的商业街,通往海滨别墅区的路上几乎没有车辆。
于瑾的手机在雨衣里,手表上的时间她看不太清楚,不知道距离七点还有多久,只能拼尽全力的向前奔跑,像去年秋天的运动会,但有比荣誉更重要的东西在终点等待她。
此刻,她能为谭米雪做的不多,只有这一点,她不愿谭米雪在等待中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