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正年轻

    上官透现在是润玉说什么都好好好。他说:“行行行,我不欺负你了。真的,润玉,我再也不欺负你了。你让我替你看看手臂好不好?”
    润玉说:“我要你看。。我自己弄。”
    润玉吸了一口气,右手捏住上臂顺着经脉往下捋。
    一般人的手足经脉只要负责输送内力就行,他偏偏不是。他的经脉从婴儿起就被日日强行拓宽,现在经脉打结,纾解起来也特别艰难。
    当然,也特别疼。
    润玉背靠着树,黑幽幽的眼眸盯着上官透,唇紧抿着。他素来能忍痛,再是刀割般的剧痛,脸上一点异色都不露。
    上官透却是一切都明白。润玉经脉是个什么状况,他很清楚。
    他悔死了。早知道会让润玉这么痛苦,他再不会这么逗他。
    他知道自己在这里润玉会紧张,但是他骑虎难下。现在他又不能轻易离开,他得知道润玉好好的才行。他也怕润玉这个状态下会碰到什么危险。
    虽然这里显见是和平年代,但世事难料。而且上官透在治安不太可靠的时代待的太久,让他完全放下对周围的戒心,至少这一世是不可能了。
    润玉手心拢着一团火热的内力,沉着的从上臂一路推到手腕,又回头握住手臂的内侧,重新由上往下的推拿。
    他右手不停,将左臂各个角度都推拿过了。
    最疼的是每个角度刚开始推的时候,推顺了就舒服多了,左臂暖洋洋的。
    但是他的右手开始颤抖。内力聚到掌心,通过高压生热,损耗非常大。
    润玉强提一口气,稳住了右手,继续推拿。把左臂熨高兴了,左手的拳就自然松开了。
    终于搞定了。润玉身形一晃,又稳住了。他握了握双拳,才发现浑身像从水里捞起来一样,短袖校服紧紧的贴在前胸后背。
    校服裤子倒还好,因为太肥了。。
    上官透默默的等他推完也没敢再跨前一步。上官透心里难受,他知道,如果是他帮着推,润玉会少吃很多苦头。
    润玉当然也知道。哎,这么犟的润玉呀!
    上官透心疼的眼睛都红了,哑声道:“润玉,润玉。我竟伤害了你,我竟然又。。”
    上官透不能再说下去了。又伤害了他?又?不能说了。
    上官透先是不可思议,然后就是惊骇。因他这一思量才惊觉,他还真的不止一次伤了润玉。
    而润玉从未伤害过上官透。
    上官透吸了一口气,说:“润玉,我真的只是想教你擒拿手。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扣住你的吗?”
    上官透扬手比划,正是他刚才扣住润玉手腕的那招擒拿手。
    上官透说:“你的擒拿手也是师出名家,但是你师父应该只教了你招式,没有和你经常拆招练习。对敌的时候千变万化,光记着招式是没有用的。”
    上官透当然知道润玉哪里有师父,又哪里有人陪他练习。不过他可不能表现出来他知道。
    上官透详细讲解了润玉的擒拿手哪里需要贯连,哪里需要变化。
    武学一道,也是互通的。上官透若不是机缘巧合来了润玉所在的六界,他在自己家乡也隐隐有了一代武学宗师的苗头。
    润玉那套擒拿手和他自己的擒拿手不一样。但是上官透一通百通,做起师父来竟然头头是道。
    不光是润玉的擒拿手,上官透自己的擒拿手也给润玉演示了一遍。
    后招在哪里,破解的关键在哪里,都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个全。
    润玉一直没做声。
    上官透也不管润玉听没听,认认真真的讲解比划。
    上官透看看天色。。呃,原谅古人上官透还是习惯用天色来看时间。
    上官透说:“我这套七十二式小擒拿手,精妙的地方一时也讲不完。明天你还来这里,我给你讲。”
    上官透看润玉不做声,他说:“明天下午,我在这等你。嗯,三点半吧,太早了太阳晒,太迟了也不行,我要回家烧饭。润玉。。”
    上官透看润玉还是不做声,柔声道:“润玉,我对你真的没有恶意。我不会再欺负你了,真的。你不想再把我打回来吗?打败我。你现在年纪小,内力不如我,不过擒拿手不完全依赖内力。你回家早点睡觉,养足精神,我等你打败我。”
    “你来不来,我都在这里等你。”
    润玉还是没说话,上官透说:“我等你打败我。”
    上官透走了。润玉这才放松下来,揉了揉左手。润玉呜呜哭了两声自己给自己撒会娇,掏出裤兜里的手机看了一下,好在手机没坏。
    今天是社团活动,他没背书包。不然后心撞了树的那一下,包里手机什么的铁定都碎了。润玉赶紧回家了,不早了。
    上官透从藏身的一块大石后走出来,看着润玉的背影远去。
    这里是一个山坡上的平地。上官透在一中做了三年校医,一中后面是有千年历史的古城墙。
    当然,千年只是个说法,历朝都会修缮城墙。真正千年前初建的城墙其实只是土墙而已。
    他们所在这个城市是古都,有很多历史遗迹。建在城墙下的一中,也是历史悠久,是这个城市的第一个现代化学校。
    上官透引润玉到的这处,有成片的梧桐树。
    这梧桐树据说是法国的树种,非常高大,是这个古城引进的第一批法桐。城墙下这一片参天蔽日,是闹市里的森林。
    润玉撞上的树倒不是法桐,而是柿子树。说来也怪,这遍地法桐处,居然有个坡子种的是柿子树。
    现在是秋天,满枝头的柿子。显见又要和前几年秋天那样,等烂熟了,掉下来无人搭理。
    这里环境优美,鸟声鸣啾,却很少人来。很多人不知道这里有片林子。就算有人路过这里,惊叹这里风光迷人的同时,也会因着林木高大,人烟稀少而感觉不自在。
    再间或有疑似乌鸦的嘎——声掠过,就赶紧加快脚步走了。竟是个杀人埋尸的绝好所在。
    所以林子里的柿子坡就更不会有人去了。
    上官透看润玉走远了,低语:“你会来的。”
    润玉会来的,润玉是这样的骄傲。打败这个讨厌的坏叔叔!
    也是因着润玉是这样的好学。润玉被小擒拿手吸引住了,上官透就是知道。
    上官透为什么只和润玉约了一个小时?过犹不及。要慢慢来。。
    时间还早,他们正年轻!
    上官透居然做噩梦了。
    真是八百年没做过噩梦了!上官透拧亮床头灯,思量了一下自己有没有八百岁。好像没有。润玉说过自己是八万岁的老妖精。。
    他梦到他和润玉刀兵相见。太可怕了,上官透揉着额角,感觉头是真的有点疼。
    他睡前想的是自己和润玉的第一次相见,两人都见了血。
    他的,润玉的。润玉应龙之躯伤口愈合很快,他的铁扇割破了润玉的咽喉,也是瞬间伤愈。
    和润玉情浓以后,上官透每次回想起初见,都是毫无负担的觉得润玉天生愈合能力强,没有什么关系。
    然而在无妄海里他知道了,润玉伤口愈合的时候比受伤要痛数倍。
    上官透揉着额角的手也颤抖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的吗,从他们初见,就一直是润玉对上官透没有恶意,和上官透对润玉的伤害。
    原来的上官透因为灵根的限制,触摸不到修仙的门坎。后来随着修为逐步精进,见识渐广以后,上官透隐隐觉得,当年润玉真的是对他太客气了。
    虽然迷雾森林里法术失效,但润玉堂堂天帝,应龙之躯,哪里是能够被凡间一个小小道士压制的?
    无非是因着润玉不忍伤及无辜。迷雾森林法术失效,可龙是凶兽啊,一尾巴就能抽飞上官透吧。需要用什么法术?
    无非是这条龙心地善良,不忍心。
    当然,润玉也是仗着一个小小的凡人术士不能够真的伤到自己。
    他反而还把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小凡人带回去疗伤。
    上官透下床趿了拖鞋,站在书桌旁良久,还是没有抗拒住内心的冲动,打开盒子抓了一把棋子。
    他低眉看,随手抓的是白棋子。
    已经动手了就不犹豫了,上官透又抓了几枚黑子在手里。他右手握了黑白两色棋子,也不管谁多谁少,掷在桌上。
    上官透只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棋子就飞快的拢了收回棋盒里。
    然后又想起来什么,急急忙忙把混进白子里的黑子挑出来放回黑子棋盒。
    他的手一直在颤。
    他知道轻易不要占卜,这不是他心里不踏实么。
    刚才撒出去的棋子让他触目惊心。虽然赶紧收拾了,但已经刻进了他的脑海。
    白子是润玉,黑子是上官透。
    上官透也会占卜?别忘了上官透资质绝佳,润玉能会的他为什么不会。易经八卦这些,因着个人的兴趣,上官透比润玉还要研究的更透彻些。
    不会的,他不会是润玉的敌人。绝不会。真要有那么一天,他就自毁元神。
    这样想了,上官透心里稍定,只是人还是禁不住有些哆嗦。上官透去厨房冰箱里拿了罐冰啤,坐在餐桌旁喝。
    上官透慢慢的喝着,感觉好多了。有人夜里上厕所,看到厨房灯亮着过来看,是妈妈。
    妈妈莫名其妙的说:“阿熊你大半夜不睡觉这是干啥呢。”
    上官透温和的笑:“妈妈,我没事,就是有些热。”
    妈妈说:“是热的还是燥的?秋天,火大。”
    妈妈说的燥,果然是意有所指:“阿熊啊,你要是有女朋友,不要不好意思,带回来给我们瞧瞧。住过来也是可以的,你爸爸妈妈可不是老封建。这是秋高气爽天,也是天干物燥季。嘿嘿。。”
    上官透知道怎么对付不“封建”的妈妈,他说:“行,以后阿樱有了男朋友,您可以发扬您的不封建。”
    妈妈立马炸毛:“开什么玩笑,绝对不可以!阿樱是女孩子!”
    微信声音一响,润玉就醒了。他正等着消息。看了手机,润玉把脸埋进枕头里半晌,坐起来想写点什么,又觉得说不出什么话。他翻着微信表情,选了几个难过的表情发过去。
    群里一片的震惊,悲伤的表情和话语刷屏。他默默的看。
    生离死别?连面都没有见过呢。
    这是他微信的一个古风圈,有个米国的网友手术失败过世了。润玉叹了一口气,把手机塞枕头底下,抱着枕头发呆。
    这里是黑夜,米国是白天。
    这个世界不是他熟悉的那种,他幸而从婴儿时期就在这里了,不然还真不太容易适应。
    到底,他这一世还是吃到了别人的母乳。
    说来也怪,润玉在吃妈妈奶的时候,尘封记忆里生母喂他奶水的场景想起来了。
    娘亲啊。。
    润玉拍了拍湿了的枕头,把脸埋到另一边没湿的地方。
    都市的秋夜很安静,没有虫声。润玉不知是在哭癌症没有撑过来的网友,还是哭遥远记忆中的娘亲簌离。
    竟是都没有再能睡着。
    好在今天是星期天,一个不用上班,一个不用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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