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灾年。润玉抬头眯着眼看天,一丝云也没有。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了,今年是大旱。庄稼。。怕是要颗粒无收了。虽然现在还有去年的余粮,暂时还不用饿肚子。
暂时大家都还是好好的,但是阿爹已经要求提前开始加糠加水煮粥了。原来这是借着最苦热的夏天,借口天热不需要吃太多煮的稀粥。
饮水暂时也没问题。地下水还没有太受影响,井水还是有的。什么?井水浇地?说笑的吧。
可怜,连河都快干了呢。鱼也死了不少,吃鱼吃到吐。吃着鱼,心里也是沉重的。总有好日子没几天可过的感觉。
润玉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现在这种状况,人反而清闲。
猪早就不养了,感觉苗头不对,小猪崽子就杀了落肚了,不和人争存粮。粮食,才是人的生存根本。肉啊什么的,都是浮云。
肉食动物小应龙虽有不同意见,但也就肚子里嘀咕两句。他也知道,这里毕竟是农耕为本的国度。畜牧什么的,都是调剂。
他就是一再警告,大黄不能杀。大黄很乖,基本都是自己解决自己的口粮。
润玉第一次见到狗抓鱼,惊得眼珠子瞪得溜圆。但大黄毕竟不是猫,按着活蹦乱跳的鱼它也很抓瞎。还得润玉弄熟了给它剔了刺。
狗都逼到吃鱼的份上了,这个坑爹的世道。
润玉心想大黄好悬没去抓老鼠,结果就真看到了别家的狗抓老鼠。
润玉表示历劫历劫,原来就是来长见识的。他这几万年眼见都白活了,高手。。在民间,不局限于人族。
二妮告诉润玉,里正到爷爷家了。润玉听了,赶紧去爷爷家。
里正和爷爷的私交挺好的,像爷爷这样的睿智长者,里正喜欢和他说话再正常不过了。
屋子里一股旱烟的味道,里正给爷爷带来了烟叶。爷爷也没客气,吧嗒吧嗒的抽上了。
润玉喊:“爷爷好,刘叔叔好。”
里正不是他们村子的,但也是农家走出去的,样子看起来很朴实。里正笑:“猫儿玉,又长高了啊。”
润玉对于自己的绰号传的这么远有点无奈,扒拉一下脑袋,叹了口气。里正和爷爷都笑了。
爷爷叫他上炕,润玉就脱了鞋子爬上去,挨着爷爷坐下。
爷爷说:“可惜了。。今年本来可以一直吃饱饭到秋收的。现在。。没有秋收了。”
里正叹息一声。
润玉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去年夏天秋收前最后二个月加糠,最后一个月加糠再加水是因为前年收成不是太好,余粮不多,只能过一个饥饿夏天。
去年收成不错,眼见是不用有这段煎熬的。
可以的情况下,谁愿意吃糠呢。那东西真的,特别特别难以下咽。那是猪的口粮啊。
里正说:“今年多半会减一半税。全免不太现实,朝廷也难。有旱就有涝,我们这里滴水未下,南方已经成涝了,朝廷的银子都拨了去。。”
爷爷点头:“我省得,就是。。我担心啊。今年大家勒紧裤腰带可能还过得去,要是明年也。。”
里正说:“哪个又能经得起连续大灾呢,哎。。”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叹气。
正常情况下,农民要到吃糠咽菜甚至卖儿卖女的地步,是有各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喜欢屯粮是农民的天性,只要有一分可能,他们会用各种方法屯粮。想想看,连润玉家这么贫瘠的土地,农民都能苦出点余粮。若是糟糕到那种情况,一般人祸的因素更大一些。
苛捐杂税,层层盘剥。有时候朝廷连免税政策都落实不下去,朝廷一分税没收到,农民一分税没少交。税款去了哪里,不言而喻。赈灾款也是。。
农民韧性很强。朝廷不盘剥的情况下,一年灾是打不垮的。除非是老天发疯,年年没有好脾气。
这说的是正常情况,如果遭了灾,朝廷还不干人事,那逼死人是顷刻的事情。话又说回来了,官场黑暗,丰年也能整的人卖儿卖女。
里正说根据往年经验,今年会免一半税。当然,里正报上去的申请是全免,但估计批下来的应该是半免。
这个不独他们村子,里正很努力的,他管辖的范围内他都是兢兢业业。
今年他们村子的贫地没有收成,其他的村子同样落不到好。
爷爷表示理解是因为爷爷见识广,润玉作为帝王,更是理解的。这个皇帝其实不错的,润玉不由得回想起和皇帝见过的那一面。
老皇帝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但性情是宽仁的。嗐,是老皇帝没错,三十年前的中年皇帝现在该是老皇帝了。
里正说:“听说你这次徭役添了一个儿子?”
爷爷说:“是啊。虽有风险,到底一个饭是管饱的,再一个能贴补点家用。也不是每次都能那么倒霉的吧。”
所以润玉说理解呀。徭役是奔赴抗洪的,这里旱,就有地方涝。
官府规定每户人家出两个男丁,里正还是不错的,爷爷虽然做主分家了,里正托关系给爷爷还是算了一户。爷爷占了便宜,又指定加一个儿子去抗洪。
也不白使唤人的,出了徭役的都有工钱。按以往的经验,徭役期间,白面馒头咸菜管饱。所以润玉对这个老皇帝是满意的。。
你不能指望个个都是大帝,开疆拓土,开创盛世。朝廷能作为,该忙的事情能忙起来,就算有官僚从中捞些肥水,大头能落实到老百姓头上,这个皇帝就已经很不错了。
确实朝廷也不容易。南方阳关堤坝已经垮了,水淹了不少地方。接下来峻关堤坝要是守不住,事情还要糟。润玉的三叔四叔五叔就是去守峻关。已经被冲垮了家园的六县百姓流离失所,现在逃到了附近的安佑城。
安佑城的知府得了朝廷同意,开城接纳了难民。城里从粮食开始,各项物资全面告急。朝廷还要拨款安置灾民,等水退了以后还要家园重建。。
润玉是看报纸的人,相当于看了新闻联播。
他还知道这两年边境不太平。他们齐国北面和戎狄接壤,大规模战争没有,小范围冲突时不时来一发。没冲突也得军备,都是烧钱的。
润玉想象了一下老皇帝扶着脑袋叹气的样子,也叹了一口气。皇帝的才能是欠了点,不过他已经努力做到很好了。
哎,他们这里多半是税减半,南方灾区全免是应该的,没遭灾的地方税收就要加倍了。其实大家都不容易啊。
爷爷说的倒霉事是爷爷的大哥。爷爷的皱纹里藏了岁月的痛,他的大哥就是心底的一抹痛。
爷爷年轻的时候,他的大哥就抗洪被水冲走了。爷爷说起往事的时候眼含着泪:“大哥,他是自愿的吧?是吧?他的身后是父母家人,是父老乡亲。。”
润玉戚然,接着又肃然起敬。
抗洪抢险润玉在岛国做皇帝的时候亲自到现场去过,不过他那个时候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再是勤政的皇帝也是皇帝,亲赴前线一个是鼓舞士气,一个是震一震不老实的官员。他怎么可能跳到泥浆里去堵堤坝。
润玉想起他在高处看到的徭工。泥巴裹满裤腿,汗水湿透衣背,扛着一袋袋沙包跳进堤坝。
做皇帝的时候他心里思考的是大局,但是现在想到他自家的叔叔就是里面的一员。润玉蓦地泪满眶,转头悄悄拭了泪。
原来,一样的事情,所处的位置不一样,感受是大不相同的。
天道:那是当然。同样的事情,皇帝和农民感受能一样吗,奴隶和奴隶主能一样吗。小应龙,你生来尊贵。虽然天性善良,但众生皆苦于你而言,到底是隔靴搔痒,只能是论道的题材。待你归来,你必脱胎换骨,成为更好的天帝。
里正预料的没错,果然是税收减半。其实他们村子一直都是减半的,这次有人飚着他们村子不放,说没有收成大家都没有收成,凭什么他们村子可以减半再减半。应该和所有村子一样。
里正表现出了强硬姿态,就是减半再减半。不服你去告我。润玉很佩服里正。
卖了鸭子交了税,剩下的钱没得说,全买了粮食。无论官市黑市,不管价高价低,能买一颗是一颗。
到处弥漫着一股低迷气息。
这个年过的惨淡,也没有猪可杀。但是爷爷还是开心的,他说,家人都在,手上有地,就还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