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长欢愣住。
景观上次她来别墅的时候远远看见过傅楚成一样,但是当时傅楚成坐在秋千上,她的注意力在傅行野身上,所以当时根本没对傅楚成的长相留下任何印象。
而且,她已经习惯了自己身边那两个小朋友的模样,不知不觉中就有一种天下的所有小朋友都该是好好和柳铮那样的观念。所以现在看到这样……的傅楚成,她一时回不过神来。
傅楚成还穿着好好和柳铮只在一岁之前穿过的那种连体羽绒服,是藏青色的。而且这件连体衣的尺寸似乎有些小了,就绷得很紧,把他有点罗圈的一双细棍子一样的腿绷得更加弯了。
他皮肤有些不正常的苍白,只一双眼睛黑黝黝的、但是里面全是胆怯和不安……
聂长欢觉得,他站在那儿,跟当初勉强刚学会走路的柳铮差不多,无论是身高还是精气神都完全不像一个两岁的孩子。
心底泛上同情和心疼的情绪,这冲淡了聂长欢来之前的紧张和那股子完全压制不住的抗拒情绪。
聂长欢张了张嘴,但最终也不知道说什么。
一旁的煮饭阿姨一直关注着聂长欢的表情,见此赶紧对傅楚成说:“成成,赶紧叫人呀!”
别说傅楚成才两岁,加上他的发育像是滞后许多,所以煮饭阿姨连催他几次,他也只是自顾自地捏着他自己的一双小手,仍旧怯怯地站在那儿。
他像是有点想到傅行野身边来,但看看聂长欢,又不敢过来。
他这个样子,让身为母亲和姐姐的聂长欢心底又多了抹心疼。
她在心底轻叹了口气,告诉自己,自己作为一个成年人,实在没必要跟一个孩子计较。
所以她主动蹲下身子的时候,伸手从自己包包里拿出一个做成冰棍模样的山楂糕。
在把东西递给傅楚成之前,聂长欢侧头问煮饭阿姨:“他可以吃这个吗?”
因为带过好好和柳铮,所以聂长欢知道有些小孩子会对一些食物过敏,就像好好,小时候就是对鸡蛋牛奶过敏的。
煮饭阿姨点头:“可以可以!成成,还不赶紧谢谢阿姨!”
说完,煮饭阿姨看着聂长欢犹疑了下:“是该叫阿姨吧?”
聂长欢笑着点头,又起身,主动把山楂糕递到傅楚成面前。
傅楚成胆怯地往后退了一步。
聂长欢有点尴尬,在那一瞬间莫名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要跟继子搞好关系的后妈。
但她忍住了尴尬,又温声问傅楚成:“成成,你是不喜欢吃这个吗?”
傅楚成像是听不太懂她在说什么,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聂长欢手里捏着的山楂糕,最后看向聂长欢身后站着的傅行野,像是要征求傅行野的同意一般。
聂长欢也转头来看傅行野,却再一次对上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傅行野的唇线抿得很直,透出隐忍至极的弧度,见聂长欢朝他望过来,她突然疾行几步,弯腰一把攥住她手腕,十分强硬地拉着她径直走了。
聂长欢彻底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快要被傅行野拖着走到别墅大门口了。
她匆匆回头看了眼傅楚成,发现傅楚成已经被煮饭阿姨给抱了起来,煮饭阿姨正迟疑着要不要追过来。
聂长欢收回视线看傅行野:“你干嘛呀?”
傅行野紧抿着唇一声不吭,一直攥着她手腕把她塞进车子里,砰地一声关上车门后,他绕到另一边,径直启动了车子,很快就离开了别墅区。
前前后后,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
聂长欢看着别墅区的大门在视野中迅速缩小,这才去看身旁的傅行野。
她期望他能主动说说他突然这么做的意图,但很显然,傅行野根本就没有这个打算。
他只专注地沉默,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聂长欢在看着他一般。
聂长欢轻叹了口气,转眸去看车窗外的时候不由去回想刚才所发生的一切,想到傅楚成往后退了一步的时候,哪怕知道这是很多比较胆小的小孩子在面对陌生人时惯常的反应,她还是觉得尴尬脸热。
之前那种后悔的情绪再度弥漫上来的时候,她心念一动,再偏头去看傅行野的时候,聂长欢忍不住牵唇一笑:“所以你刚刚是发现我尴尬了,心疼我,所以才这样不由分说的把我带走么?”
傅行野像是默认般,这才偏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里,带着愧疚自责和无奈。
他伸手过来牵住聂长欢的手,将她的手全部都包裹进自己的掌心。
他说:“我说过,你不要委屈自己。”
聂长欢失笑:“可……”
“我知道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傅行野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可是他会长大。一旦你现在决定养育他,那么这一辈子你都要为他费心。”
聂长欢抿住唇,还想说什么来说服傅行野,但她张了张嘴,最终觉得没有力气再开口。
傅行野继续:“他不是你的孩子,更不是我的孩子。欢儿,我知道你的本意是为了我,是为了跟我在一起。但是……”
说到这里,傅行野哽咽了下,他立刻偏过头去看自己那一侧的车窗外,顿了顿才继续:“可是我已经亏欠你七年了,怎么还忍心让你一再退步,让你养育傅楚成,让你一辈子都陷在挣扎和左右为难里?”
“欢儿。”傅行野转回头,静静地盯着她的眼睛与她对视,“我会把傅楚成送走,从今以后,我们只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可是……”可是什么,聂长欢也说不上来。因为傅行野刚才的这些话,她的眼睛有点酸,不知道是因为感动,还是因为心里压着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聂长欢沉默了下,扯扯唇:“其实在今天过来见傅楚成之前,我以为我自己能做到的。但是见过以后,我才清楚,我确实是做不到的。”
别人的孩子,终究是别人的孩子。
更何况,这个别人,还是楚颜。
聂长欢不可否认,她很同情傅楚成,也很心疼他的遭遇,但是这种同情和心疼,不足以支撑她在接下来的岁月里,无怨无悔的爱护傅楚成。
如果她没办法爱护傅楚成,那么她养着傅楚成,只会给他的成长带来更大的感情伤害。
聂长欢垂下眼睛,想了会儿:“毕竟是一个才两岁的孩子,咱们先不要做决定,来日方长,走一步看一步,你觉得呢?”
“不用了,欢儿。这些天我一直在让焰川给傅楚成物色收养家庭,凭借焰川的能力,我相信他一定可以找到适合傅楚成的家庭的。这件事,你和我,都不要再管了。”傅行野像是怕聂长欢继续犹豫,很快就转娱了话题,“外婆一个人在国外养病,我也很久没有去看望她了。她之前一直跟我提起好好,想要见好好一面。欢儿,你要是愿意……”
“当然愿意。”聂长欢忍不住接话,说完后又用力点头。
傅行野露出笑意:“外婆一直怕你怪她当年没有站在你这边,所以一直不敢跟你提这个事。前阵子还一再嘱咐我也不要提,怕你不高兴而影响我们的感情。”
当真正决定不再养育傅楚成之后,聂长欢又觉得愧疚难安,总觉得自己太狠心太绝情,所以这会儿心里全是傅楚成的事情。
她没接傅行野的话,看上去心事重重。
傅行野深看了她一眼,原本握着她手的五指收紧了些,大拇指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
聂长欢朝他笑笑,却也终是很勉强的。
今天过来这一趟,反倒加重了聂长欢的心理负担。
她很害怕,傅楚成这个事情,会成为她心里的一根刺,也会成为她和傅行野之间的一道无法撼动的屏障。
但目前,好像也没有其他的出路了。
而傅行野一心想要转移聂长欢的注意力,在接下来的几天一边尽快处理公事,一边跟外婆陈心岚商量要带着聂长欢和好好过去看望她、并接她回国的事情。
陈心岚在最后说:“不要忘了把铮儿一起带过来,那孩子命苦,别让长欢觉得我们忽视了他。”
傅行野笑:“您放心。”
陈心岚欲言又止,始终没有挂断电话。
傅行野大概知道她的心思:“焰川已经为傅楚成找到合适的收养家庭了,等过两天对方方便,我会亲自把他送过去。”
陈心岚叹了口气:“行野啊,这个事情终究是你没处理好。如果在最初,楚颜把孩子扔给你的时候,你就能尽快给他找到一个好归宿、而不是把他放在自己身边养,长欢也不会这么为难。”
傅行野瞳孔骤缩:“您的意思是?”
“傻孩子,这你还不懂吗?”陈心岚失笑,“如果你早在两年前就安置好傅楚成,那么长欢回来以后,就根本不用面对他。但由于你已经偷偷养育傅楚成两年了,现在因为要跟长欢在一起,所以就想尽办法要把他送出去。这样一来,长欢只会觉得是她的出现导致傅楚成要被抛弃。”
“这样一来,好像傅楚成的所有不幸遭遇,都是她聂长欢的罪过呀!”
听着这些话,傅行野喉间苦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还没有陈心岚了解聂长欢。
但他现在倒是无比庆幸,那天在别墅,他那样坚决地把她带走了,没让她继续为了讨好楚颜的孩子而屈辱不已。
傅楚成是一个孩子很无辜,这没错,错的始终是他傅行野。
陈心岚见他半天不说话,宽慰他:“行野,这辈子还很长,外婆要是病好了,就先把傅楚成接到我身边来照顾,这样一来,你们也有缓冲和继续寻找靠谱收养家庭的时间,你说行吗?”
傅行野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
陈心岚知道他的担心,马上说:“你放心,我老了,肯定是带不动孩子了。不过我一个人住在四合院里,家里虽然有那么多照顾我的人,终究是冷清。多一个孩子也好,你和长欢再花钱给他雇一个带孩子的阿姨,再雇一个住家的老师,也就够了。”
“你和长欢一直放心不下的,不就是担心只拿钱照顾他的人并非真正关心他爱护他甚至虐待他么?外婆反正是闲着,我会每天看着阿姨和老师的,你和长欢呢,就尽管去过你们一家人的日子。”
原本,陈心岚这么大年纪了,又大病一场,傅行野是断然不应该答应这件事的。
但他想到聂长欢之前讨好傅楚成的样子,声音沙哑地喊了声:“外婆。”
陈心岚笑:“不说啦,那外婆就安心等着你带着我长欢和好好过来接我回国了?”
傅行野嗯了声。
挂断电话,傅行野长久地站在落地窗边,直到秘书室的人过来敲门,通知他会议马上就要开始的时候,他才回神转身,沉眉冷目、一身黑衣的进了会议室。
但是坐在u型会议桌顶端,他始终有些静不下心,一直在回想自己与聂长欢相识相知在分离重逢的这些年。
好不容易熬到会议结束,傅行野立刻起身,径直走到了陈焰川的办公室。
陈焰川能力卓绝,如今在大成集团,职业已经是仅次于傅行野的存在了。
见他进来,陈焰川依旧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却公事公办地喊了声:“傅总。”
傅行野点点头,没坐:“我过两天要出国,大概需要一周左右才会再回公司。”
陈焰川点头,无需他嘱咐:“你放心。”
傅行野点点头:“另外还有件事,需要你帮我费心留意。”
“收养家庭的事?”
傅行野摇头:“另外的事。”
……
正式出发去接陈心岚回国的这天,机票是买在下午的,这样一到陈心岚所在的国家,就刚好是早上。
但这天一早,傅行野就让司机把自己送到了聂长欢家。
因为太早了,加上聂长欢工作忙,所以他到的时候,只有素姨起来了,正在厨房里给一家子准备早餐。
素姨招呼他坐下后,又去厨房给他倒了杯水。
因为前一天柳铮和好好玩了国际象棋,晚上太晚素姨没收,所以茶几上有点凌乱。
素姨找了个角落放下杯子,一边收拾茶几一边状似无意地笑道:“家里实在有点挤,主要是面积太小了。”
傅行野牵唇笑笑。
素姨以为他没听懂自己的意思,正想着要怎么继续提示他,傅行野端起那杯水喝了一口后温声说:“等搬到新房子,您会有一间单独的卧室。”
素姨呆了下,不知为何,她飞速地看了眼主卧的方向,在茶几边蹲下,压低声音却没压住兴奋:“你买了新房子,面积有多大?”
傅行野脾气很好地环视了眼客厅:“跟这个面积差不太多。”
“?”素姨反应过来,“你是说我的卧室跟这客厅的面积差不多?”
傅行野笑。
素姨呆呆地想象了下自己的新卧室,旋即反应过来自己这样似乎太明显了,于是赶紧镇定地揶揄傅行野:“所以你跟长欢的关系,这算是真正定下来了。”
傅行野没有明确回答,只说:“已经七年了。”
听到“七年”这样的字眼,素姨一时间也有些感慨,随即又有点眼酸:“你们也真是不容易啊,还能走到一起。不过我们长欢的苦日子,终于也是要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