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聂长欢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立刻就把眼睛闭上了,想假装自己没醒过。
直到听到傅行野的轻笑声,她心里一突,才反应过来,她现在还是撑着身体半躺着的姿势。
普通人,若是能保持这个姿势睡着,那也着实厉害了。
聂长欢觉得自己的脸都快燃起来了,可就这么睁开眼睛又实在是太那个什么了。
灵光一闪,聂长欢偏头的时候抬起一只手遮住眼睛,皱眉:“你为什么不关灯,好刺眼。”
说完,她顺势把自己的脚缩回来挪到地上,人也跟着站了起来,没让一星半点的视线落在傅行野脸上。
不对视,她就不尴尬,丢脸的就不是她。
傅行野看着她就那么光着脚直接往旁边走的背影,唇角的笑意就越深。
他起身去玄关处拿了拖鞋,追到聂长欢身边蹲下,重新握住她纤细的脚腕。
聂长欢正装模作样的倒水喝呢,突然被捏住,杯子都差点掉了,立刻低头去看他。
傅行野以一种单膝跪地的姿势跪在她身侧,此时也正仰头看她。
四目相对,聂长欢捏在杯子上的手指一紧,杯子里的水微微荡漾了下。
“你干嘛?”
傅行野给她看了看自己另一只手上提着的拖鞋:“地上凉。”
聂长欢原本想拒绝的,但大概是太尴尬了,就没吭声,任由傅行野捏着自己的脚穿上了一双鞋,然后说了句“谢谢。”
傅行野听到她硬邦邦的语气和硬邦邦的表情,想到她昨晚那句“你能不能走开啊,好烦。”,就往后退了步。
聂长欢余光瞥见他的动作,正搜肠刮肚地想要打破沉默,就听见傅行野说:“现在天还没亮,你要不要再睡会儿?”
聂长欢看了眼没有拉窗帘的落地窗外,天色还是漆黑的,就嗯了声。
她走到床边坐下时,看到傅行野朝沙发走,才想起自己订的就是简单的大床房而非套房,那她和傅行野共处一室,就没有空间隐私而言了,似乎不太合适。
傅行野将之前那床薄被抱过来、整理好后又回到沙发上坐下,隔着一段距离跟她说:“你酒还没醒,一个人住酒店不太安全。”
聂长欢不知道怎么接话,就哦了声,连羽绒服外套都没脱,就侧身躺在了床上,规规矩矩地,没有再动一下。
过了会儿,她余光瞥见傅行野也在沙发上躺下了,心里莫名地就轻松了些。
她头疼得厉害,毫无睡意,就这么煎熬着躺了不知道多久,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就转头看向沙发,轻轻地喊了声“傅行野。”
傅行野没反应,应该是睡着了。
聂长欢想着他是个病人,犹豫了下就轻手轻脚的起身,抱着那床薄被又走到沙发边,慢慢地轻轻地盖在傅行野身上。
傅行野眉峰紧皱,并没有醒。
聂长欢松了口气,暗暗地想:就当是还他替自己捂脚的恩情了吧。
再躺回床上之后,她是怎么也睡不着了,就干脆找来自己的手机,还没解锁屏幕呢,就看到好多条未读微信消息。
她有些惊讶,还以为是沙容找不到自己所以着急,打开一看,消息却是来自于十几个不同的朋友。
她点开最上面的一条,这位朋友先是连甩了几张图片给她,再然后就是用那种附带很多感叹号的句式劝她赶紧公关。
聂长欢点开图片细看,越看脸色越冷,看到后来,就觉得挺嘲讽的,连冷笑都不想费力气了。
而其他朋友发来的消息,内容跟这条大同小异。
只不过这中间,谁是真的关心,谁又是换一种方式来找她这个当事人套消息看笑话,就不得而知了。
聂长欢退出微信,又点开围脖,一搜索自己的名字,果然就跳出来好多条跟她有关的爆料。不少圈内人或者她有过几面之缘的人要么转发了这条爆料、要么就是隐晦地点评了这件事。当然,这中间有为她说话的,也有只转发不点评纯吃瓜的、也有少部分是直接骂她的……
聂长欢不记得自己这是第几次被摆在网上公然讨论了,有点麻木,但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所以还是给沙容发了条微信。
沙容大概率是昨晚又醉酒了,所以根本还不知道网上的这些消息,聂长欢等了很久,都没有收到他的回复。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聂长欢看了眼还在睡的傅行野,没有惊动他,悄悄离开后径直去了沙容的公司。
她到公司楼下的时候,时间还早,她想了下又去了附近的咖啡店和早餐店,买了十几个人的早餐量和十几杯咖啡奶茶一路拎了回去。
上班高峰期,等的时间有点长,等聂长欢提着几大袋东西到公司的时候,公司的员工都差不多到齐了。
前台的文员正在低头整理文件,聂长欢和她也算熟了,绕到她身旁喊了她一声,等她抬起头来时她客客气气地跟她笑着说:“我买了点吃的喝的,趁还热着,你能帮我一起分给大家吗?”
前台的姑娘犹豫了下才放下手里的文件,点了点头就过来接她手里的东西,然后提着就往办公区走。
聂长欢手里提着更重的咖啡跟在她身后,刚把咖啡放在桌上,前台姑娘拍了拍掌,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后说:“欢欢姐给咱们买了早餐喝咖啡,我看种类还挺多的,我也不知道你们爱吃什么,就请大家自己来拿一下哈。”
说完,她挑了一个鸡蛋卷和一杯咖啡,跟聂长欢说了声谢谢就匆匆回了前台位置。
其他人彼此交换眼色,都坐着没动。
聂长欢也知道昨晚的新闻一出,自己又给大家添了麻烦,大家工作量增加,对自己有怨言也无可厚非,就主动端起两杯咖啡送到距离自己最近的左右两个员工桌上,笑着说:“你们忙,我给你们送过来好了。”
她正准备转身再去拿咖啡,其中一个女员工站起来,慢悠悠地晃到聂长欢买的那一堆东西面前,一只手在袋子里翻翻捡捡以后,笑了笑:“我还以为都有什么呢,这些东西我都吃腻了,算了,没胃口!”
她说完,转身就走,跟其中一个员工视线对上的时候,她翻了个白眼。
那另外一个同事噗嗤一声笑出来,看了眼聂长欢后叹了口气,慢腔慢调的跟之前那个同事说:“我看你是被雷公子给喂叼了,现在连这些早餐门店的东西都没法下口了。可惜呀,咱们出口阔绰、动不动就带咱们上星级酒店吃饭的雷公子一走,好日子怕是再也没有咯!哎,你说这个世道怎么老是这样呢,善良的人、默默付出的人却总是受委屈的那一个?”
之前那个同事接话:“没有就了就没有了呗,还能怎么办?我不吃总行了吧?气都被气饱了!”
在她俩一唱一和的时候,办公区的其他同事都鸦雀无声,要么假装低头做事要么就面露隐忍的不满。
聂长欢牵唇笑笑:“不合胃口吗?我还专程去你们平时老爱去的那几个店排队买的呢,我以为你们爱吃。”
那两个一唱一和的员工神色一僵,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装没听见。
聂长欢提着那两袋东西转身,将其全部塞进了旁边的垃圾桶,站起身后,她一边用湿纸巾擦手一边转身扫了办公区所有坐着的员工一眼:“我与雷公子的出身本就不同,雷公子平日里出手阔绰,动不动就给大家订星级酒店的外送,年终奖更是直接大家买奢侈品用品。”
“但我只是一个画画卖钱的,自然是比不过他的,这次又闹出舆论危机,确实给大家添麻烦了,就不打扰大家工作了。”
说完,聂长欢径直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因为她也算是这家公司的合伙人之一,所以在公司里也是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的,只不过她平时来的少,后来就让沙容给员工当午休间用了。
在她往自己办公室走的时候,听到一个男同事压低声音教训之前那两个说话的女同事:“她好歹也是这个公司的老板之一,你们最好收敛点!再说,要不是她画画撑着咱们公司的其他业务,你们有工资发吗?”
办公区没声音了,聂长欢脚步一顿,临时改变主意,直接进了沙容的办公室。
聂长欢在沙容的办公室里等了一个多小时,宿醉的沙容才摁着眉心推门进来。
聂长欢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师父,您来了。”
沙容睨她一眼,走到自己的办公桌旁拿了水杯,接了杯水仰头喝了几大口以后才问她:“事情你都知道了?”
聂长欢点头。
“那你能猜到是谁做的?”
聂长欢默了下才点头:“应该是昨晚那位为雷云期打抱不平的小姐。”
“你有办法解决?”
“……没有。”
沙容扯了扯唇,十分头痛地往沙发里一靠,“我还以为你有万全的准备,昨晚才敢对那位出了名的蛮横周千金出言不逊!”
“出言不逊”这个词,让聂长欢微微愣了下,但转念想到沙容昨晚并没有站出来帮自己解围,她也就瞬间想开了。
她没有接沙容这句话,而是直接问沙容:“师父,您也认为是我逼走了雷云期?”
沙容抬眼看她,倾身拿过水杯又喝了两口水,然后一边慢慢地拧紧杯盖一边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这是你们俩之间的事情。”
聂长欢轻抿唇,心头正一松的时候,听见沙容又说:“师父只是不理解,咱们之间都是六七年的感情了,从一无所有打拼到现在,眼看现在形势一片明朗,你们怎么就……”
沙容又头疼地摁了摁眉心:“长欢啊,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句话不是你们中国人常说的吗?雷云期那小子为人做事是跳脱了些,可是他对你怎样,我可是看在眼里的。”
聂长欢想起网上那些舆论,都说雷云期为了她做了多少多少、先是自曝为抬她身价、后又在她面临危机时不顾自身、在寒冬腊月去常卿门前站了一夜只为给她求一个前程……
那些舆论都说,要是没有雷云期,谁知道她聂长欢啊,但她竟然不知感恩,前脚才利用完雷云期搭上常卿这尊大佛,后脚就被人雷云期逼得远走他乡了。
那些网友只凭一张嘴臆断姑且不论,可是好像连沙容也忘了,最初的时候雷云期若不是拿着她的那些画出头,又有谁人知道雷云期、阎潇锋又怎么会收雷云期呢?
聂长欢默了默,独自吞下这些,好声好气地问沙容:“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师父,咱们现在该怎么……”
“长欢。”沙容突然打断她,看着她的眼睛问她,“其实雷云期那小子是留了联系方式给我的。只要你愿意放下成见,你去跟他说说,他肯定愿意回来。如果他真的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师父帮你狠狠揍他一顿都成。”
“而且他回来以后,你就不必出去喝酒应酬,安心画你的画,像昨晚那样的事根本就不会发生,今天的这些麻烦也不会有。”
说完,沙容顿了下,没得到聂长欢的回应,他又最后说了句:“长欢,你应该知道,我们之所以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只是你也不只是我的功劳,我们师徒三人是缺一不可、密不可分的。”
面对沙容的逼视,聂长欢转头往旁边看了眼,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把雷云期对自己做的那件事如实告诉沙容,但是她突然悲观地想,如果沙容即便是知道了真相、仍旧觉得是她聂长欢太过计较了,那又如何呢?
她也就没说,只是很艰难地沉默着。
沙容等了一会儿,最后点点头,用双手大力地搓了把脸后站起身往办公桌走:“这件事你也帮不上忙,先回去等消息,我马上要和合作的公关公司开个会。”
聂长欢无声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听见她拉开办公室门的时候,沙容转头看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长欢,师父只是觉得太遗憾了,所以话说得有些重,你不要跟师父一般见识。”
聂长欢嗯了声,走了。
走出公司楼栋大厅后,聂长欢才发现下雨了,雨还很大。
寒风吹过来,她冷得脊背僵了僵,原本满腹的心思都被冷得抛在了一边,注意力也就被迫转移了。
这样的感觉挺好的,聂长欢也就没转身回去,就往旁边挪了几步,站在勉强能遮雨的屋檐下,低垂着眼眸静静地看着潮湿的地面。
雨势不歇,聂长欢也就没动。
直到一把雨伞遮在自己头顶,聂长欢才回过神来,视线顺着已经湿了的鞋面和黑色裤管往上,落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脸上时,她莫名有些恍惚。
她轻声问他:“傅行野,为什么你总是能找到我?”
傅行野捏在伞柄上的手指紧了下,没接话,轻声问她:“谈的不愉快?找到解决办法了吗?”
聂长欢点点头,但又摇摇头:“我刚才又搜了下,关于我逼走雷云期的那些消息都已经被删的差不多了,几乎搜不到了。”她直觉上这事不是沙容做的,沙容合作的那家公关公司反应不会这么快,但她现在心情糟糕,也不愿去细想究竟是谁。
“那你还这么愁眉苦脸?”
聂长欢笑笑:“网友们的评论和态度其实并不重要。咱们这个圈子,名声很重要。”
言外之意就是说,这件事一闹出来,恐怕她没办法在圈子里抬头了。试想,一个靠踩着被人往上爬的人、还是一个年轻女人画出来的画,有几个人会诚心诚意地抱着欣赏和看重的态度呢?
傅行野垂眸,没有说话。
聂长欢轻吐了口气,仰着头笑着跟傅行野说:“咱们去吃饭?”
“好。”
聂长欢满腹心事,都没征求傅行野的意见,就在附近随便找了家餐厅进去了,等饭菜上上来,她也味同嚼蜡,吃了没几口就放了筷子。
傅行野坐在她对面,也放下筷子:“如果有必要,我可以让雷云期自己出来澄清说明,让众人看看他到底做过什么混账事,也……”
“不了。”聂长欢截断他的话,笑了笑后又重复,“不必了。我师父说的对,这六年时光里,咱们三个人相互扶持,确实是走的很艰辛,我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是他做了措施在先,又怎么谈得上你咄咄逼人?”傅行野原本随意搭在餐桌边缘的手不自觉地攥成拳头。
聂长欢看了眼他的拳头,耐心跟他解释:“这件事闹起来,与我而言最坏的结果不过也就是退出这个圈子、没了这份事业而已,我还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去找其他的工作来养活自己、养活家人。”
“可是一旦雷云期去亲自出来澄清,一旦他那样对我的事实被放到公众底下,那么他会被毁掉的就是整个人生。”她虽然恨雷云期,但是要她毁掉雷云期,她也做不出来。
说完,聂长欢发现傅行野偏头去看窗外了,薄唇唇角也是紧抿的样子,明显就是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