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长欢站在傅行野的病床前,成釜站在她旁边,两个人一起望着病床上的傅行野。
十来秒钟之后,聂长欢就接受了自己确实已经来了医院的事实,转头问成釜:“你说他后脑勺有很严重的创伤?”
“对啊对啊!”成釜生怕聂长欢觉得他是骗她到这里来的,立刻就走过去想要把傅行野的脑袋掰过来,证明给聂长欢看。
“不用了,我信你!”聂长欢急忙阻止成釜,眼见成釜放开了傅行野的脑袋,聂长欢看着傅行野那张苍白憔悴的脸,暗暗松了口气。
成釜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那长欢小姐,我还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聂长欢立刻抬眼看他,成釜却完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立马苦着脸笑道:“长欢小姐,你也知道三哥他现在和川哥的关系有多紧张,我现在是跟着川哥混饭吃,我这实在……长欢小姐,我真的走了!三哥就麻烦你了!”
成釜话音落下的时候,他人已经在病房外了。
聂长欢在病床前站了会儿,然后表情平静地走过去将病房门关好了。
只是再回到傅行野的病床前,她也不知道自己过来究竟能替傅行野做什么,心里也就越加后悔自己就因为成釜一个电话就这样赶过来。
不过当时成釜在电话里说的很严重,说傅行野昨晚受了重伤、现在生死关头,请聂长欢务必赶过来看一眼。
聂长欢有犹疑过,但最终还是来了。
但是看傅行野现在的情况,虽说确实严重,但远远谈不上生死存亡。
聂长欢站了会儿,正准备靠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后就离开,就听见病房里响起了手机铃声。
她找了一圈,最后在傅行野的大衣外套里找到了一部手机,来电是一个陌生号码,似乎还是国际长途。
她看了眼床上的傅行野,没有接听他的私人电话,只是将音量调小了些。
只是那个电话打来一遍又一遍,聂长欢犹豫了下,还是滑了接听,只不过她没说话。
电话那端立刻传来一个老人沧桑的声音:“行野,你现在在哪儿?”
聂长欢立刻就听出了电话那端的人是谁,往事瞬间涌上心间,眼中鼻腔立刻生出一股酸涩感。
她差点就喊了一声外婆,下一秒却反而抿紧了唇。
她有些无措,想挂断电话,可是又不忍心,于是就一直那么举着电话在耳边。
陈心岚等了会儿,又喊了声:“行野?”
大概是意识到不对劲了,陈心岚连声音都紧绷起来。
顿了顿,陈心岚又换上一副和缓的语气,慈爱地问:“是不是临时有其他事耽搁了?行野,没关系,外婆都可以理解的,外婆只是担心,又到处联系不上你,这才不得已去找焰川要了个号码。”
说完,陈心岚又等了会儿,依旧没等到回应,她刚才强装的和缓也撑不住了,顿时就落了泪,却还是乞求一样的语气开口道:“行野,你告诉外婆,到底出什么事了?外婆不是想管你,外婆只是……只是实在担心你。”
“行野?”
“行野啊,外婆求你说句话,行吗?”
聂长欢在电话这头,听着陈心岚再不复当年的利落、只余沧桑和犹疑的语气,已经泪流满面。
她来到这个世界,所得到的来自于长辈的爱护,除了柳懿,就只有陈心岚了。陈心岚当年待她,是真的好。
她终是忍不住,低低地、哽咽着喊了一声:“外婆。”
电话那头的陈心岚立刻就没了声音。
聂长欢仰起脸,吸了吸鼻子后,又喊了声:“外婆。”
“你是……长欢?”
聂长欢在这边连连点头,意识到陈心岚看不到后她嗯了声:“外婆,我是聂长欢。”
陈心岚又不说话了。
聂长欢等了几秒,心里也知道陈心岚大概也是因为当年那件事而怨她的,所以正准备直接跟她说傅行野的事,陈心岚却突然叹了口气:“长欢,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陈心岚早知道聂长欢回了鲸城,也知道聂长欢带着孩子一个人生活。但因为种种原因,陈心岚最终没能真正去看过聂长欢和孩子一次。
听陈心岚这么说,聂长欢连连摇头:“外婆,您别这么说。”
她害怕陈心岚再说更多让她心理防线崩溃的话,赶紧问陈心岚:“外婆,您现在还好吗?”
陈心岚笑笑:“外婆都到这把年纪了,也谈不上什么好与不好了,还能活多久,都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外婆……”聂长欢顿时生出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六年以前的陈心岚,是一个多么干脆利落又积极乐观的老太太啊,现在竟也这样说这样悲凉的话。
“难为你还肯叫我一声外婆,外婆也算得偿所愿,没什么遗憾了。”陈心岚顿了顿,声音里带了些小心和试探,“只是我现在人在国外治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一见我的重外孙女。”
“您一定会很快就会好起来的!”默了默,聂长欢又补充,“等您养好病回国,我带好好来给陪您聊天。”
陈心岚似乎在电话那边心满意足的笑了好一会儿,但最终她还是绕回到了最初:“行野在吗?我想跟他说两句。”
“他……”有那么一瞬间,聂长欢是想把傅行野现在在昏迷的事情告诉陈心岚的,但一想到陈心岚也在国外养病这件事,她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长欢?”
聂长欢回神,一紧张,就说:“他在洗澡。”
对于这个答案,陈心岚也很惊讶:“你们……”
聂长欢选择没说话。
果然,陈心岚误解了她沉默的意思,高兴起来:“你们能重新再……长欢,那外婆就先不打扰你们了,等行野空了,你让他给我回个电话。”
“外婆!”聂长欢害怕傅行野三天两头醒不过来,就干脆继续编造谎言,“我今晚和他吵架了,他把手机都摔了,我这两天不太想跟他说话,您要是有急事找他,您过会儿个再给他打电话吧。”
聂长欢故意说的扭扭捏捏,声音还很低。
陈心岚也不知道有没有全信,只是聂长欢听见她在电话那边笑,笑完了说:“你们年轻人之间吵吵架都是正常的。不过外婆是向着你的,你要是不想和他说话,就得让他来哄到你开心了、愿意跟他说话了为止!”
听到这熟悉的宠溺语调,聂长欢心里的罪恶感越发浓郁,不过眼下这种善意的谎言,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就在聂长欢不知道再说什么的时候,陈心岚又意味深长、语重心长地嘱咐了一句:“长欢,你应该也知道行野现在在鲸城孤苦伶仃的处境。若是行野他是个全须全尾的,你打他骂他都可以,外婆都支持你。若是……若是他有个伤有个痛连吃饭都成问题了,还请你看在外婆的面子上,帮一帮他,好吗?”
聂长欢猛地闭上眼睛,知道自己刚才的那些谎言,陈心岚早已看破。
只是她选择不拆穿她,一是为她的女儿家的薄面,二是担心傅行野真的到了穷途末路依然是孤家寡人一个吧。
陈心岚这是在托付,将傅行野托付给她聂长欢。
聂长欢不想答应,特别是经历过昨晚的事后,她再次看到傅行野那样蛮横的一面后,她是真的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可面对陈心岚,她无法拒绝。
结束掉和陈心岚的通话后,聂长欢握着手机在原地站了许久,最后走到沙发边又坐了很久,她才下定了决心。
她依然是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先确认了好好和柳铮的情况后,就跟素姨和夏果交代了一声。
只不过,这一次,好好没有像往常那样听话地挂断电话,而是问聂长欢:“妈妈,你现在还和雷叔叔在一起吗?”
听着好好殷切的语气,聂长欢觉得内疚,可事到如今,她不能再骗下去了,哪怕是面对好好这样一个孩子。
所以她斟酌了下用词,轻声说:“妈妈现在在医院,没有跟雷叔叔在一起。妈妈和雷叔叔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所以以后应该也很少有机会能在一起了。不过你要是想念雷叔叔了,我们……”
“妈妈,你是不是不喜欢雷叔叔了?”
聂长欢没想到好好会打断自己的话,会这样急切,她理智上知道自己不应该用电话跟好好谈论这个问题,但她一张嘴,还是如实回答:“妈妈从来没有喜欢过雷叔叔。抱歉,好好,我……”
这一次,聂长欢自己倒是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
虽然好好和柳铮在国外长大,在男女关系这件事情上远比国内的孩子要懂得多也并不羞于说出口,但是聂长欢的思想观念早已固化,实在没办法在孩子面前坦然谈论这些。
好好等了会儿,却很高兴:“没关系的妈妈!我和舅舅现在也不喜欢雷叔叔了!”
聂长欢愣住。
好好顿了顿有点抱歉地说:“我知道这么说不对,可自从那天在学校,你问我喜不喜欢雷叔叔以后,我就真的不怎么喜欢雷叔叔了,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妈妈,我这样,雷叔叔会不会很难过,毕竟他对我们那么好呀。”
聂长欢这会儿终于明白过来,失笑。
她还以为……
她想起自己这几天和雷云期的相处,想起昨夜的种种,觉得无奈又荒谬。
她原本就是因为考虑到两个小朋友、再加上那天在学校好好说的那句话才下定决心跟雷云期试试看的,可结果好好和柳铮实际上却并不希望他们在一起!
聂长欢失笑之余,只觉得原本压在心头的那最后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她想了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好刚才的那个问题,她现在脑子里一团糟。不光是好好觉得对不起雷云期,就连聂长欢自己都觉得愧对雷云期,再加上她现在还在昨晚对雷云期施暴的傅行野的病房!
好好等了会儿,没等到聂长欢的回应,就又巴巴地问:“妈妈,那你现在在哪儿啊?什么时候回家?”
聂长欢略略想了下,本还想像以前那样瞒着家里人,但一想到傅行野短时间内可能没办法苏醒,干脆直说:“我在医院。”
果然,她话音一落,电话那边的所有人都紧张了,素姨更是直接抢了好好的手机,急切地问:“你受伤了?长欢你在哪个医院,到底怎么回事?”
聂长欢失笑:“不是我,是我一个朋友受了点伤,所以我可能要在医院陪他两天。”
电话那边静了会儿,然后素姨压低声音问:“是小雷受伤了?”
“不是。”聂长欢立刻否认,一想到刚才自己和好好的对话,免得好好也以为自己是瞒着家人和雷云期在一起,她决定说实话,“是傅行野。”
聂长欢能明显感觉到,在她说完这个名字后,电话那头的人都沉默了好几秒。
她有意找了个借口结束了这个童话,不过没一会儿,柳铮就给她发了一条微信消息:姐姐,素奶奶刚才说,等周末我和好好都放假了,做一些好吃的带我们来医院陪你。
聂长欢回他:好。
柳铮收到聂长欢的回复,暗暗松了口气,随后侧身轻拍了拍好好的小肩膀:“姐姐答应了。”
好好原本皱着的小脸立刻一亮:“真的?”
柳铮点头,笑看着好好开心的样子:“今天已经周四,再过一天,你就可以见到你的爸爸了。”
听到这话,好好抿了抿嘴巴,又有些担忧地问:“舅舅,你说我爸……你说他会不会伤的很严重呀?”
“……这个我也不知道。”
好好往旁边走了几步,默默叹气:真希望周六能早点来。
柳铮看着她失落地小背影,想了想轻声建议:“要不我待会儿去跟素奶奶说的时候,就说咱们等周五一放学就过去?”
“谢谢舅舅,舅舅你真聪明!”
……
第二天傍晚,医生例行查房,聂长欢在病房里呆了一天一夜了,见医生来,立刻站起身来。
医生简单询问了几个问题,最后跟聂长欢说:“你对象这几天虽然不需要进食,但是基本的卫生你还是要跟上。比如说你看看他这个嘴唇,已经干成这样了,你可以呢每隔几个小时就想办法给他用点水。还有多跟病人讲话,也是有助于他尽快醒过来的。”
聂长欢没什么照顾病人的经验,最主要是她能留下在这儿看着傅行野,也不过是因为陈心岚的那一通电话,并不是因为傅行野,所以这一天一夜她虽然人在这里,但并没有怎么管过他。
现在医生这么明着跟她说这些,她心里略微有点不舒服,但她自己也分不清是因为要面子的缘故还是对傅行野愧疚了。
最终她点点头,答应了。
查房医生和护士出去后,她在傅行野的病床边站了会儿,然后转身去用纸杯倒了杯水又回到床边。
傅行野昏迷着,肯定不能自己张开嘴喝水的,聂长欢就单腿跪在床上,伸手过去捏住傅行野的下巴,想要直接把他的嘴巴给掰开。
她指腹碰上他下巴,立刻就被他下巴那一圈的青涩胡茬给刺了下,分明不痛的,可她整个人都莫名抖了下,手也缩了回来。
她平复了下气息,正准备重新伸手过去,病房门就被敲响了。
她立刻想到可能是好好他们来了,就直接端着水杯快速去开门。
“妈妈!”
“长欢。”
看着门外站着的四个人,聂长欢神情骤然放松,弯唇一笑。
在素姨跟聂长欢说话的时候,好好就偏着脑袋悄悄往病房里打量。
柳铮看着好好的样子,加上他自己也担心傅行野,就直接牵着好好的手绕过聂长欢往病房里去了。
聂长欢侧身一让,这才反应过来:“素姨,果,先进来吧。”
素姨一边提着东西往里走一边打量这病房,对这病房的宽敞程度和奢华程度暗自乍舌。就这病房,临时住她们这一家五口都不带拥挤的。
素姨感叹:“我还担心你在医院里睡椅子,看来我想多了。这有钱人住的私人医院,就跟五星级酒店似的,太好了!”
见她跑偏了,夏果看了聂长欢一眼,提醒她:“素姨,你不是做了好多饭菜带来吗?赶紧拿出来给咱们长欢吃吧,她这几天肯定没有好好吃饭。”
“对对对,我这就拿出来,应该是热乎的。”素姨提着袋子就快步往里走。
聂长欢走在最后,看着素姨和夏果的背影,想到她们至今没有关心过傅行野一句,心里莫名有些难过。但转瞬她回过神来,失笑,不明白自己这股子情绪怎么这样莫名其妙。
聂长欢轻吐了口气,跟在素姨和夏果身后进了里间。
素姨和夏果已经走到落地窗前的桌子边,开始给她摆放饭菜了。
而好好和柳铮两个孩子,则是双双趴在傅行野的病床边,两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病床上昏睡不醒的傅行野。
聂长欢注意到,好好还悄悄拉住了傅行野的一根手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