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敖,姬韩不敢轻易动手,直至越发清脆的马蹄声响起,两位骑马男子由远而进驰骋而来,身带两匹空马停在负刍身旁。
“唉,子房先生说的不错,本王藏的够久了。今日便露上一露。”负刍与任倪被扶上马,“不过诸位真是不幸,本王不想再耽搁了,尔等尽管厮杀吧。”
张敖,姬韩正欲追赶,数百侠客为了掩护负刍撤退,猛扑而上。
向弄不大,两方人马众多,身为将士的衡山兵难以施展久用的阵型,只能凭借几身的武力厮杀。
单打独斗之下,碍于狭小的地形,屡屡受制无法发挥真正的实力。而来历不明的侠客却能凭借地势搏斗,仰仗着简陋的门板,饶身刺杀,不时飞身上屋,出奇不意偷袭。惹得衡山兵紧绷神经对敌。
张敖,姬韩对付面前招式怪异的侠客,虽是绰绰有余,却再无闲暇顾及其他人。
兵刃相撞之声响彻在向弄之间,束手束脚的衡山兵稍一不甚便被刺伤,鲜血洒地。剧痛之下,重新打起精神,正欲还击却被避开攻击。
一击落空,侠客反击随即便到,白光闪过面前,衡山兵体内的力气渐渐消散倒地。
“该死的!”
姬韩大骂,被负刍脱逃弄的气愤难平,猛地挥剑而出,面前侠客匆忙见横剑格挡。无法抵抗的力量,将侠客的剑生生卯进胸口中。
“若是王上亲临,恐怕这群人早已成了两半!”
张敖眯眼察觉着敌者的漏洞,试探交锋过后,抓住破绽一击刺死。
饶是二人竭力而为,所杀之敌却比不上衡山兵的损耗,渐而兵力悬殊。侠客之间已用古怪的配合砍倒一片衡山之兵。
“吴芮非是昏君,他的城卫该至此地才对。”观望局势的张良念叨着。
话音未落,纵横的巷道外脚步声响起,一相貌威严的男子率领衡山兵赶到,见局势如此,率先冲入阵中。
恰巧衡山兵死伤大半,男子之兵从两向围歼。片刻后,各异的哀嚎声响起,须毋协同张敖二人将侠客尽数杀光,血染满地。
姬韩手起剑落,杀死最后一名侠客,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局势的骤变,连连赞叹,“不愧是衡山王的卫城兵,够迅速的。”
男子微微施礼,“在下非是卫城兵,乃是衡山王统领须毋。”
“须毋?摇毋余,华无害?越人的名字真是够古怪的。”姬韩喃喃道。
须毋淡然一笑,问道,“诸位可知这些皆是何人,为何出现在六城之中?”
“这些人是...”
“这些人英布的残余势力,记恨秦王,记恨衡山王。见双方之人过此地,故伏击之。”张敖掩饰道。
负刍野心虽大,所攻主敌却是项羽,张敖不想让他的身份被太多人知晓。
“伏击?”须毋心有所疑,“成都君带衡山将士来此,这群人还敢轻易出手?”
“算是。”张良附和笑道,“秦王昨日便察觉这群人的踪迹,故派成都君带兵查探,更称得上是被逼至末路吧。”
“这便对了...”须毋思索点头。
张敖感激般朝张良轻笑。
须毋猛踢着侠客的尸首,“前有吕雉之人刺杀台侯之兵,后有英布之人王上之兵,真是不得安宁!”
“无妨,衡山王当是要归邾城,此乱地便留给台侯吧。”张良笑道。
“哈哈哈,正是!”
须毋放声大笑,率属下扛起将士尸身,拖拽侠客残骸离去。
姬韩心有不安,“残留的衡山兵还知晓负刍的身份,费力瞒这个须毋怕是无用,吴芮总会知晓的。”
“刚刚之言仅是为了让须毋有理可走。”张良解释道,“此人非同一般,即便他日知晓,见我等急于隐瞒,亦能猜到其中深意,不会泄密的。”
“吴芮亦会如此。”张敖朝着张良深意一笑,“子房先生此举乃是助王上而为之,可是多地漂流,发觉还是王上值得投奔?”
“算是。”张良叹道,“前番三点,民,君,恩...秦王算是堪堪符合了。”
“恩?”姬韩皱眉,“恩从何来?”
张良不由苦笑,“家师相助魏王豹屠秦毁梁,换做旁人岂能活命。家师能安然归齐地,自算大恩。身为徒弟,相助秦王当做报恩了。”
“即便残杀西魏兵,子婴先生亦不在乎?”张敖问道。
姬韩正欲劝阻张敖发问,随即终止,有些事还是事先说明的为好,以免他日再闹出什么不和。姬韩不敢保证如今的子婴不会杀了张良。总归算是同在刘邦帐下共事过,还不想看到他身死。
“在下非是全儒,秦王攻巴蜀不曾杀戮,为西魏所侵而杀,非是残暴。”张良回道。
“那...他日呢?王上两战之后,据说变了一个人。他日攻伐别国,难免如项羽一般。”姬韩谨慎问道。
“臣若不能匡君过,是臣之无能。”张良轻笑,抬头静看带着残云的天空,“在下自认有能力让秦王绝不滥杀。”
......
昨日南方开花,北方落雪的山中。
子婴,吴芮,毛苹三人站在峡谷之上山石,各有心事。
游过整个山,三人并未有笑意,反而皆是愁容。
“王上以为,我等何时为公主设衣冠冢为好?”毛苹问道。
昨日吴芮透彻心扉,她只能强忍着哀痛安慰吴芮。今日吴芮已非昨日一般,毛苹不用再强忍,心底生出的苦意溢满全身。
“衣冠冢?”子婴皱眉,“公主的尸身无论如何都要寻回!公主死于江陵,吕雉攻下江陵后竟带她所做之衣而来。南郡的众臣若寻不到尸身,吕雉便不用回去了!”
虽是仇视吕雉一行,子婴此刻的愤怒却不仅是因仇视而来。
“吕雉为衡山疆土而来,倘若寻到,早以此讨好臣了。”吴芮摇头,“许是女儿命苦,被杀之后,又遇征战,尸骨无存了吧...”
“未必!”子婴分析道,“吕氏攻下南郡,收买素来于刘邦不和的王陵,算好攻取南阳的运送粮草图,协同范增攻秦...种种要事皆需操办。何况衡山王当日不想为王,从王为民,不久便不得世人重视。恐怕吕雉从未尽心寻找过。”
“呵...”吴芮捂着双眼叹息,“即便如王上所料,此刻再威胁怕亦是无用。此番吕雉之臣若送来尸身,岂不正是告知我等,南郡之人之前的不尽心?曹参,萧何等人宁可亲自来此要人,亦不会交还尸身...”
毛苹紧攥吴芮双手,又如昨日一般感伤。泪水似要决堤,碍于子婴在此,不好发作。
子婴虽跟着伤痛,却始终无法感同身受。脑中还盘算着,梅鋗与吕雉离六城诸侯会有何打算,讨伐英布后,二人又该如何进取...
子婴猛地摇头,暂时驱散这些念头,此刻想着这些不免觉得有些罪恶。
“吴爱卿日后大可猛攻南阳郡,寡人保证,项羽不会轻易衡山!”子婴开口道,隐去了梅鋗将占九江之地一事。
“不必了。”吴芮叹道,“臣实不想再看到英布那张脸,梅鋗此行亦是想从九江攻往南阳的,此事便交于他吧。”
交于旁人?!
子婴心有不解,呆看吴芮。忽地想到吴芮的一件家事——吴芮的母亲,姓梅!
面前这个夫差之后,与勾践之后,在百年之后竟成了一家。
“呵...”子婴心中一阵感慨,杀伐,算计,灭国,种种外人看来无法平息的仇恨,在吴芮梅鋗这里已不算大事。昔日以至未来的尘土,又不知将多少恩怨掩埋...
二人是亲缘,子婴一时犹豫是否将梅鋗他日所遇战事告知吴芮,后想到昨日梅鋗竟真想杀了吴芮称王,瞬间打消这个念头。
“一切皆算是他自找的,便让他被项羽大军诛杀吧。”子婴心道。
吴芮二人终于忍不住,暗暗流泪,子婴不忍,扭头看向一旁。
一路而来,子婴并未听吴芮说起过山的名字,似是无名。
身在六城旁,无名之山...
见吴芮二人如此,一个后世的名字出现在脑海——“大别山”。
其名还是李白亲口叫出的,“山之南山花灿烂,山之北白雪皑皑,此山大别于他山也。”
“大别?”子婴喃喃道,“今日之事真是大别了...”
“爱卿莫要再如此了,寡人而今无力相助爱卿,梅鋗却总归能帮爱卿报仇。”子婴劝道。
“谢...多谢王上。”吴芮涕泗横流,跪地擦泪道。
“有何可谢...”
子婴苦笑,忽瞥见山下数名杀气腾腾的百越兵,扛起一人急速上山。
半晌后,几人从奔上山头,猛地将所扛之人扔在吴芮面前。
使者被摔得七荤八素,头昏脑涨,却一声不吭。
“王上!此人自称是英布所派,竟要求见王上!”衡山兵跪地喝道。
“英布的人?英布还敢派人见本王?!”
吴芮瞬间失去冷静,抬腿朝着使者身上猛踢,生生将其踢离原地数步。吴芮被愤怒包裹,疾步跟上,不断踢踹。
殴打之声不觉于耳,文文弱弱的毛苹此刻也不回避,睁大双眼看着使者的惨状,仿佛被打之人不是使者,而是英布。
使者不躲不闪,直至嘴角流血,控制不知身体的痉挛,弯腰捂着肚子,活像一条虾,在原地颤抖。
吴芮怒气未消,“英布派你来有何事?是想求本王饶过他吗?!还是特来派人见本王如今如何凄惨?!”
“在...下...”使者口吐鲜血,剧痛之下无法回答。
“说啊!”吴芮大吼,扔在猛踢。
昔日英布也是如此对待别国使臣,今日他的使臣亦被这般对待,子婴顿觉有些可笑。
“吴爱卿住手,且听他有何话说吧。”子婴劝道。
吴芮继续狠踢数下,强忍怒气,堪堪止步。
使者急促喘息半晌,身体扔在颤抖,“王上...将...夫人...送来了...”
“夫人?女儿?她在何处?!”吴芮攥住使者衣领,强行将其揪离地面,逼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在...在城外...”
使者说完,口吐鲜血,似是内脏已经破裂,闭眼断气。
吴芮松手,奋力将其踢下山谷,“众将听令,随本王...出城恭迎公主!”
“诺!!”
响彻山谷应和声响起,吴芮顾不得子婴,带着毛苹率军浩浩荡荡下山。
子婴本也想跟去,行君主之礼。思索片刻后,心中一紧下山直奔客栈。
张敖,姬韩已归客栈,正与张良闲坐床边笑意相谈,似是与外面的暗流隔绝。
“快!快!”子婴推开房门,不住的喘息,“诸位爱卿速速备马,与寡人出城!”
“王上,这又是何意?”姬韩惊疑,季布出奇而来时,皆为看到子婴这般模样。
“来不及解释了,走的越快越好!”子婴紧抓门框急道。
张良微微思索,“恐是吴芮要归衡山了吧?”
子婴才注意到屋中多了一个人,还是多番相求未得的张良!
“若想跟随寡人,便一同出城,否则便留在六城身死吧!”子婴无暇处理与黄石公的旧怨,率先出屋。
“真是变了,竟是这般不客气。”张良苦笑,跟随张敖二人同行。
召平已随衡山之兵在六城田间,来时所驾之马正好交于张良。
四人南行疾驰,所携的冷风寒意尤甚,待到出了南城之门,方敢停马不住搓着胳膊取暖。
城外,吴芮的数万大军整齐列阵,一望无边。城中,宫中的侍卫齐齐站在一旁,亦是匆忙之间急速出城,喘息之声不觉于耳。
阵前,吴芮毛苹二人拍在红色的棺椁旁,声泪俱下。
“呼哈...那是...那是吴芮女儿的尸身吗?”张敖捂着胸口,问道。
“不清楚...”子婴回道,“据说是...英布送来的,吴芮之女身死已久,若当真是她....身在南地,恐怕早已有些腐烂...吴芮见到其尸身,恐要连日归衡山以下葬。”
张良连连点头,“吴芮...等不及,此刻...定不顾旁事,城中只剩...梅鋗吕雉...恐不利于秦王。”
姬韩会意,却忍住开口,“子房先生体弱便无需多言了,身体要紧。”
张敖附和点头,张良喘息的频率,险些让人以为他快不行了。
“即便出城,亦非是安然无事了。”子婴说道,“梅鋗与吕雉定会派人追捕,逃命之徒才刚刚开始。待寡人道别吴芮,速速西北而行!”
“诺!”
子婴策马而行,待离棺椁稍近,跃身下马。
迈步靠近二人,又重新被一股通彻心扉的悲伤感染。
子婴偷偷望向棺椁之中,本以为看到已经溃烂的一具尸身,不料尸身不仅非是难看之极,反而被画上出嫁的浓妆,露出衣物的双手与脸庞出奇的洁白,除了脖颈处已不再流血的刀伤格外扎眼,倘若不留神定会以为一熟睡的待嫁女子。
“英布!英布欺本王太甚!”吴芮抬头嘶吼,转而看向子婴,像被欺负的孩子向家长诉苦,“王上,这...这正是...小女出嫁前的妆容...”
“王上...归衡山后便出兵南阳吧...”毛苹擦泪道。
子婴心火翻涌,脸上青筋暴起。
英布此举算什么?将夫人归还娘家,以为两不相欠?!
子婴后悔当日答应与这种人结盟。
周围众将皆是杀气腾腾,面带凶意,若不是公主入土为安要紧,他们此行的目的便是南阳郡,而不是长沙郡。
“算了...莫让小女吓到王上,合棺上路吧。”吴芮忍痛擦泪,伸手去推棺木。
子婴长长向棺椁中望了一眼,全当做与这素未谋面的命苦女子告别。
“等等...”子婴叫住吴芮,“爱卿,公主的袖中似有一物。”
吴芮一愣,重推开棺木,匆忙而又小心翼翼移开女儿的双手,缓缓取出袖中之物,以期待着女儿能留给他们日后可怀念的东西。
“竹简?!”子婴皱眉,猜到此物当是英布留下的,非是念想之物。
“英布之言,臣不想看!”
吴芮扔下竹简,毛苹也无心捡起。
子婴倒想看看杀妻之人有何话说,捡起竹简,不由黯然。恍惚间,看到英布坐在冶铁炉旁,一笔笔刻着竹简。
【
“小婿英布奉上,夫人确是小婿所杀。为夺临江共敖之地,为让项羽攻衡山。今大事不成,夫人枉死,小婿痛心入骨。然夫人不可复生,小婿早在计定之时便知。
巴蜀攻临江时,小婿便派人前去,暗暗运回夫人尸身,安置宛城地下以求不腐。小婿时有梦回,戴罪之人不敢再见其颜面。夫人当不欲留小婿旁,欲归父母旁,故而托梦。
今日便送还尸身,以藉心意。戴罪之人无心争讨天下,只求安居南阳之地,有命在此,诸君可取。令爱早知小婿之意,故亦书以示诸位,望勿责小婿。其书不必再见,不必相谅。”
英布面无泪色,随手交于一人,“那去吧,送到六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