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魏长卿等人就赶到了医院。
薛畅支撑着虚弱的身体,大致和他们说了自己变成章鱼之后的事,他说到顾荇舟化为烟尘时,就停了下来。
半晌,魏长卿才红着眼睛,点了点头,他哑声道:“好在荇舟找到了你,也不枉他……费了这番苦心。”
他说着,不由落下泪来。
一旁,关颖抹了抹眼睛,他轻声说:“先生现在,回了地桩了吧?”
魏长卿摇了摇头:“地桩是空的。”
一句话,那三个全都惊呆了,薛畅马上道:“怎么会?我亲眼看见先生的精神体化为粉尘……”
“江临亲自去储备中心看过。”魏长卿忍泪道,“就因为这,虽然遗体都火化了,我却总还抱着一点希望……”
薛畅呆呆望着他:“这是怎么回事?如果没有回地桩,那先生去了哪里?”
“我怀疑,先生直接回顾家万灵祠了。”苏锦在一旁悄声道,“柏奚之法有很强的反噬,用这个是要付出代价的。”
魏长卿长叹了一声:“他的精神体化为灰烬,我那点指望也没了,而且遗体都火化了,无论他是回地桩还是万灵祠,荇舟……不可能再回来了。”
没有回地桩,也就免去了做地桩之苦,薛畅暗想,这样也好。不然顾荇舟的地桩一定是会放在沉舟的,真要成了那样,他简直不敢想象自己每天要以什么样的心情上到沉舟二楼去。
正想着,却听苏锦问:“阿畅,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薛畅回过神,他有些茫然地望了望那三个,好半天,才低声道:“先生临终前,把沉舟交给了我。我不能辜负先生的嘱托,往后我就留在沉舟,做我该做的事。”
薛畅出院以后,就将他与苏皓见面、直至苏皓被钟淼淼所杀的全过程,告诉了魏军等人。
他告诉他们,棋社成员所杀的那些人的精神核,全都在梦境之砥的白光之中化为乌有,包括苏皓藏匿在秘密基地里的瀛洲雪,也一同被燃烧殆尽,从此以后,再没有人能拿着它作恶了。
听完之后,魏军斟酌着,还是问:“阿畅,那你的归属感……”
薛畅垂下眼帘:“我妈帮我夺回来了,她成为了梦境之砥的第四枚精神核,所以理论上,还是在我的精神体内。”
魏军一怔:“理论上?”
薛畅抬起头来,望着他们:“我无法展开梦境之砥。虽然东西南北四枚精神核都已经激活,但是开关没有了。我试过的,我一个人打不开。”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
本来听说第四枚精神核被激活,他们都很兴奋,梦境之砥一旦铸成,与协会以及梦师界都是一件可喜可贺的大事。
然而现在听薛畅这么一说,竟是白高兴了一场。
既然打不开,那要来有什么用?
最后还是魏军安慰道:“阿畅情绪上受创严重,他若丝毫不受影响,反倒不合情理了。梦境之砥能不能打开,我觉得,这不是现阶段的首要问题,咱们先让阿畅恢复过来是要紧。”
魏军这番话说得极为得体,大家纷纷表示赞同。
魏军望着薛畅,又温和地说:“阿畅,眼下你家还有老人需要照顾,而且沉舟这副重担,荇舟也交给了你一个人。往后你的压力很大,不过你不用担心,遇到问题,我们都会帮你的。”
苏镌也道:“苏皓一死,接下来要清除残余的棋社势力,该还的公道,总得还。阿畅,你放心,无论是你妈妈还是荇舟,还是以前那些无辜枉死的人,他们都会得到公正的对待。”
薛畅低着头,似乎若有所思,他忽然问:“苏副理事长今天怎么没来?”
他们都没想到,薛畅会问起苏啸。
苏镌只得说:“我大哥因为启动玄黄简书,精神体能量消耗殆尽,眼下他只剩下150t了。”
苏啸虽然靠着背上的珍珑绣,勉强保住了性命,但是能量一降到底,眼下只剩150t,刚刚能聚集起精神体,竟是连一级梦师都不如了。
苏镌提起这件事,眼睛微红:“我大哥现在这种状况,只能在家休养,协会的工作肯定是做不了了,他昨天还和我商量,想要辞去副理事长的职务……”
“绝对不可以!”薛畅一句话,大家都惊住了。
苏镌忍不住道:“阿畅,为什么这么说?”
眼下魏军就在跟前,薛畅想来想去,还是没有把自己对邵建璋的猜疑说出来,他只得道:“总长,你就听我的!苏副理事长不能辞职,我不仅不希望他辞职,我还希望他能够继续坚守在协会里,未来……”
薛畅突然停住,那句“未来培养更强大的力量,以对抗邵建璋”好歹没说出口。
苏镌虽然不解薛畅的态度,但他隐约感觉到了薛畅话里有话。于是他点了点头:“我会把你的意思转达给我大哥,让他再考虑考虑。”
薛畅从医院回到家里,奶奶一见到他,不禁老泪纵横。
薛畅忍着泪对奶奶说:“奶奶,我妈不在了,往后我来孝顺您,您一定要长命百岁的。”
他开始学着母亲的样子,整理家务,买菜做饭,给大病初愈的祖母熬药膳……老太太总是叹着气说他太辛苦,其实很多事情自己都能做,不用孙子事事操持。
然而薛畅停不下来。
他宁可去洗一缸一缸的衣服,把手指都泡得发了白,宁可把家里每个角落擦得锃光瓦亮,累得腰酸背痛,也不愿意闲下来。
因为一闲下来,他就会想起妈妈,想起顾荇舟……继而就会痛得喘不上气,五脏六腑仿佛都要被撕裂了。
他连妈妈的头七都没赶上,于是只能在回家的当晚,在楼下的墙角,背着人的地方,焚了一些纸钱。
呆呆望着纸钱像黑色的蝴蝶,飞舞着消散于空气中,薛畅只觉得自己的那颗心也跟着变得空荡荡的……
奶奶和薛畅说,妈妈是为了报仇。
奶奶说,妈妈埋下这个心愿已经很多年了。当初薛畅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妈妈就训练过他。
小猫怎么叫?小猫叫,喵喵喵。
小狗怎么叫?小狗叫,汪汪汪。
小牛怎么叫?小牛叫,哞哞哞。
小章鱼,怎么叫?
每次问到这里,薛畅就会按照妈妈的要求,恢复为章鱼,和妈妈融为一体。这是薛旌教给妻子的秘技,因为他很早就发觉,章鱼和其它无序区幼兽一样,都容易被亲近的人类催眠。他自己就使用过这种办法,训练章鱼放弃抵抗,对他言听计从。
后来奶奶发觉了,她哭着劝儿媳,别把孩子卷进上一代的恩怨里,“就让阿畅平平安安的,像个普通孩子那样长大,难道不好吗?”
那之后,妈妈停止了对薛畅的这种训练——按照原定的计划,持续训练达到一年,章鱼就会彻底放弃人形,寄生到她身上,帮她把精神体增强到不可思议的高度。这是亲母子才会有的便利条件,也是妈妈最开始的打算。
但妈妈终究放弃了这条路。
她把仇恨深深埋进心里,却给薛畅留下一条鲜活的、完全自主的人生道路。
奶奶把这些旧事,一一说给薛畅听,奶奶说当初薛旌把钟淼淼带回家,宣布要和她结婚时,自己其实是相当反对的。
“虽说你爸妈是青梅竹马,自小相伴着长大。可就因为这,我更不能祸害人家好好的闺女。”奶奶擦了擦眼睛,她哑声道,“但是你妈妈一味坚持,她说她什么都想清楚了。那时候我就知道,她是为了报仇。因为他们钟家没人愿意帮她。”
所以妈妈从心底里不稀罕回钟家的万灵祠,薛畅想,这一点,苏皓是不可能明白的。
奶奶对薛畅说:“你妈妈是他们钟家,最有出息的人。”
妈妈娘家没有来人,薛畅隐约听关颖说过,他舅舅钟尧,到现在还是不肯原谅妹妹。
不原谅就不原谅吧,他平静地想,妈妈什么都没做错。至于自己,从来都只有妈妈,并没有钟家这门亲戚。
关颖告诉薛畅:“你妈妈的后事是我爸妈一手操办的,就为了这,你舅舅更不会来了,他们钟家,特别讨厌姓关的。”
薛畅听关颖这么一说,困惑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上几代的恩怨,我也说不太清。”关颖叹了口气,“阿畅,要不,你把大橘带回你家养着吧。这些日子它一只猫在沉舟里,只有吃饭的时候能见人,也太寂寞了。”
薛畅顿时懊悔起来,顾荇舟嘱咐过他,让他照顾大橘,可他最近一直在家照料奶奶的起居,几乎不怎么去沉舟。
“就怕大橘不习惯搬家……”他为难道,“魏大哥最近也不去沉舟了吗?”
“魏总情况不大好,身边离不开人。”关颖说到这儿,迟疑了一下,“他年纪大了,因为画舫空间被收回,精神体受了些影响。”
薛畅闻言顿时一惊!
“画舫空间的收回,还会影响到精神体?!”
关颖苦笑起来:“这还用问吗?画舫空间相当于精神体延展出来的一部分,本来用惯了的,突然被砍掉,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薛畅忙问:“你爸爸也受影响了?”
关颖点点头:“精神体骤降了两百t,再加上最近这些事……反正吧,我妈现在天天逼着我爸吃养灵丸。”
薛畅更加懊恼,他想了想:“我去和画舫生物们谈谈,争取把空间还给大家。”
关颖一听,顿时喜形于色:“真要那样就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