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卲建璋 番外篇 未妨惆怅是清狂 (四十)
十年后,魏军离任,他将理事长的位置交给了自己的师弟。同时为了平衡局面,苏皓的长子苏啸成为执行副理事长,关敏的孙子关铁山成为秘书长,再加上已经在职多年的巡查总长苏镌,协会成了“三国鼎立”:以魏军邵建璋为首的“棋社傀儡”们,以苏啸苏镌为首的二代们,还有,以关铁山为代表的那群半死不活的反抗者们。
邵建璋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梦境判官这个职位,从协会档案中彻底删除。
其实早就没人行刑了,后期出现的犯人,都是各家领回去自行处理,但是邵建璋似乎还不满意,他连陈旧的文书都不放过,这位理事长好像在大兴文字狱,只要提到梦境判官的卷宗,统统被他销毁了。更有甚者,邵建璋不许人提这四个字。谁要是不小心在这位新任理事长面前,提到梦境判官这个词,这位始终笑吟吟的理事长,立即就会拉下脸来,惩罚也会源源不断随之而来。
梦师们再也不敢提这个词了,老的不提,小的也就无从知晓,一来二去,像关颖苏锦这群新晋梦师,只知道旧时各家有判官,却不知道协会曾经有“梦境判官”这个职位。
很多人困惑于邵建璋的这种做法。有一种解释是,从前做梦境判官的那段历史是理事长的人生污点,他杀了那么多清白无辜的反抗者,所以心虚。就像雍正,因为得位不正,生怕人提起这件事。
只有魏军知道真正的原因:隔间里面,是没有梦境判官的。
他的师弟把现实当成了巨大的梦中梦,所以下意识地要求周围的环境必须符合梦中梦的设定。
魏军每每想及此,内心就痛苦不已。他曾和弟子江沉水说,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他将一个疯子扶上了理事长的宝座,然而他却不能不这么做。
“他是我师弟,师父死了,他就是我唯一的亲人。”魏军哑声道,“当初我跪在师父面前,亲口发的誓,一定要保住他。”
江沉水是个善良真诚的人,虽然非常体贴师父的这番不得已,但他思忖良久,还是忍不住道:“可是师父,你把这样一个人扶上台,有没有想过后果呢?我师叔已经三十年没清洗过精神核了,他若真的发起疯来……恐怕是要毁灭世界的。”
魏军垂下眼帘。
半晌,他用一种淡漠无情的声音道:“这样的世界,留着又有什么价值?毁就毁了吧。”
正因为魏军的信任和无私的帮助,邵建璋和魏军之间,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他们仍然像从前那样,时不时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然而就只有一个话题不能碰,那就是关于“隔间”的话题。
每次,只要邵建璋稍有暗示,或者说起“隔间”之类的疯话,魏军就会发怒,会大叫着逼他去清洗精神核……
久而久之,邵建璋也学聪明了,他不再提这件事。
“看来这不是真正的那个师哥呀。”他暗想,真正的魏军,仍旧被困在某个隔间之内,还没有找到隔间之间的通道。
面前的这个,不过是梦中梦里的元素罢了。
邵建璋从来不觉得自己疯,他觉得自己的想法非常的正确,证据确凿,理论周密,逻辑自恰。但是他很小心翼翼,不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一丁点儿对隔间的想法。他拥有一个疯子才有的审慎和警备,他知道说多了就会被人看出来。
在这个疯狂的梦中梦里,唯有理智清醒的人,才会被当成疯子。
登上理事长的宝座之后,邵建璋正式展开了自己的“宏图大业”:摧毁世界。
他并非是出于绝望的报复社会的心态,也不是嘴上临时说说,他是在认认真真谋划这件事,因为这是唯一能从“隔间”里出去的办法。
师父说,如果承受不住,就会被隔间给推出去,可是都过了这么久了,隔间丝毫没有把他往外推的迹象,这令邵建璋十分失望。
然而很快他就想通了,那是因为他还支撑得住,师父太信任他了,所以把隔间的报警水平提得非常高。
这么一来,只有破坏世界线,令这个梦中梦维持不下去,隔间的门才会打开。
如何破坏世界线呢?自然得从除掉某些关键人物下手,某些支撑起这个诡谲世界的关键人物:吴序、赵乾坤、江玉城父子、吉襄,吉呈,还有苏皓。
邵建璋很快就找到了帮手:关敏的孙子关铁山,还有钟薪的侄女钟淼淼。
三个人的出发点并不一致,但是目的却相同,那就是杀掉所有的棋社成员。
第一个倒在他们手下的是吉襄。
关铁山操刀,邵建璋谋划布局,他将吉襄诱骗到花鸟市场后面的棚户区,关铁山再用垂天云将吉襄勒到全身肿胀、魇化发黑。然而他们没有把他勒死。
邵建璋止住了关铁山,他将垂死的吉襄一直驱赶到了疾驰的车道上。
最终吉襄被撞身亡——他的儿子吉斯年当年被他下药,神志昏迷出了车祸,从此高位截瘫,在病床上度过了余生。
邵建璋用他残害亲子的方式,杀了吉襄。
第二个被杀的是江玉城,邵建璋逼着他从河堤上跳了下去,因为当初关敏就是这样被他逼着,从高架桥上摔下去的。
江晏死在其父失踪次日,他被中了毒的下属开枪击中,身体扫成了马蜂窝。
事前,关铁山问邵建璋,要不要亲自动手,因为江晏正是导致钟薪身亡的罪魁。但邵建璋拒绝了。
他毕竟是梦境判官,一旦亲自动手,外袍上立即就会出现血雨。
江晏的死,并没有令邵建璋感到快慰。他冷冷望着那具遍布弹孔的尸体,一点复仇的愉悦都感觉不到,就仿佛在看一出戏。
所以这确实是个梦中梦,他心中了然地想,一切都是假的。
然而邵建璋很快就发现,仅仅是惩罚棋社成员,并不能破坏世界线,甚至他发现,这些该死的人死后,世界线变得更加稳固了。
他得做更多的事。
他联系上了薛旌。
为了取信薛旌,他从协会的储备中心盗取了薛从简的精神体地桩,交给了薛旌。
薛旌大感意外,他笑道:“舅舅,你到底想干什么?”
“加入你的组织,梦想家。”邵建璋毫不犹豫地说。
“那么,你想得到什么呢?”
“我希望这个世界毁灭。”邵建璋诚实地,一字一句地说。
薛旌望着他,笑起来。
“舅舅,我作恶是因为天魇病毒,我天生如此,克制不住。”他嘲弄地望着邵建璋,“你呢?你又是为什么?”
邵建璋望天,他想了好半天:“我觉得这个世界不正常,是假的。”
薛旌一时肃然起敬,他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确实不正常,所以我们有义务打碎它。”
只有疯子才能看破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邵建璋想,他所听到的真知灼见,无一例外,全都来自于疯狂的人:赵思齐如是,薛旌如是,他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