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此刻的鲫鱼丘
牛伏洪对堂客问道:
“你敢肯定秧苗是伏波扯的?”
胡蒲香回答:
“这明摆着的嘛!他恐怕通夜没睡,先扯了他田里的秧,又把俺田里的秧扯了三厢。我到秧田里来的时候,就没看见他的影子,只发觉少了三厢秧苗,我还以为是被偷走了。哪晓得,还是他……”
蒲香喉咙哽哽,眼睛潮红,扯起围腰布,在脸上揩了一把。
田里的水,荡漾着耀眼的细浪,抚摸着秧把子,轻舔着田塍,发出滋滋声响,像低低赞语,似娓娓感叹,又如同大地的心在跳动。
蒲香颤抖着嘴唇,解开一个秧把子,分出一半,丢在身后两三步远的地方,左手握紧一半,右手分出一束,弯下腰身,顺势插去,一蔸一蔸绿秧,投入了大地的怀抱。它们新的生活,从这里开始了。
牛伏洪挨在她一旁,也吃力地弯下了腰身。
此刻的鲫鱼丘,是春柳湖南岸最安静的一角。
“看你们两公婆,当人暴众,挨挨巴巴,要亲热,不晓得关起门,到床上亲热呀!”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这里的寂静。
许云祥站在田塍上,手揿锹把,满脸嘻笑,望着这对夫妻,又说:
“呵!蔸对蔸,行对行,横看一条线,蔸蔸大小均匀。真是插秧能手呀!”
胡蒲香说道:
“许队长!你莫尽讲好话。有不足的地方,还靠你指教呢!”
胡蒲香不再与许云祥搭腔,又低头插秧去了。她不愿跟这位许队长多费口舌,也不愿多看他一眼。自从兄弟分家以后,跟他路上碰面,田地相遇,总要以队长的身份,向她打听牛家兄弟分家的原因。她不是机智地答应过去,就是巧妙地转移话题,始终没让他得到明白的回答。有几回,伏洪不在家,他跨进门,送一段布,放几块钱,说些挑逗的话,把手向她前胸伸。她把布和钱丢进他怀里,每回重复一句话:
“那回夜里,你吃了亏,还记得啵?”
许云祥听了,乖乖地收藏起东西,狠狠地瞪她一眼,二话不说,掉转头走了。
想起那回夜里整治许云祥,胡蒲香心中感到格外的惬意。
前年冬至的晚上,蒲香在昏黄的煤油灯下,赶做好了一双崭新的棉鞋,用块布包好,准备搭明朝给清泥湖冬修工地送萝卜去的芹金带给弟弟。她呵呵冻得红肿的手,吹灯上床。她生怕自己冰凉的身子挨了苇苇、芦芦,轻轻在外边躺下。
忽然,她听见禾场里的积雪踏得“滋滋”地响。
她警觉地侧转头,注视屋外的动静。单独生活的女人,免不了有这份小心。声音止息了,只怕是饿极了的野物,夜间出来觅食。
她正欲闭拢眼睛,哎呀!心中一惊。雪光照出一个人影,在窗前来回晃动。紧接着,门板轻轻地敲响。那身影好熟悉。她断定是谁。
这家伙!利用手中的权力,只想把队上年轻的女人统统占有,曾经多次打她的主意。她对他早已恨入骨髓。眼下,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她该如何对付呢?
她眉头一皱,咬咬牙根,不声不响地挪下床!哼!莫以为牛伏洪不在家,牛伏波也不在家,她母子就好欺负。不给点厉害他看看,他那颗下流的心还要恶性膨胀。
她抱起芦芦,走向堂屋里,芦芦抡了一下手臂,不知是醒了,还是讲着梦话:
“恩娘!嗯嗯!嗯嗯!”
她有意说给屋外的人听:
“乖乖!莫做声,睡到堂屋里去。”
她把芦芦在平头床上放下,盖好被子,又抱来了苇苇,再次故意说:
“苇苇,好生跟弟弟睡在这里。”
她摸黑从堂屋板壁上起下一只捉鱼用的篾豪,跨过门槛,把篾豪放在床上,再把被窝盖好。其状正像一个人捂头捂脚地仰天而卧。她将一切布置完毕,提起脚尖,猫着腰身,毫无声响地闪进堂屋,抓起一把鱼铑,隐敝在门板背后,时刻准备自卫。
她几乎连呼吸都敛住了,辨听屋外的动静。
悄无声息。
突然,“吱呀”一声,后门开了,熟悉的黑影闪进屋里,直扑床前。
她把鱼铑握得更紧,眼睛盯着黑影,针扎不眨。
黑影朝床里弯了一下腰,“嘿嘿!”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接着,在床厅上坐下,像灌了酒似地说:
“香妹子!好乖乖!你还捂头捂脚地睡着不动,不好意思呀!嗨!人生在世,为的就是日子过得快活。自古到今,会过日子的人,哪个不是这样?!”
蒲香听得作呕,愤愤地想着他平日里的所作所为:愧你是共产党员,一队之长。灵魂像浇了大粪。向全队社员作报告时,那副面孔好正经呀!口口声声说:
“社员们!我们一定要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武装自己的灵魂,建立崭新的社会主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树立良好的村风、民风。尤其是年轻人,切不可偷鸡摸狗,决不能睡在自己床上,想着别个的堂客。这是我们革命队伍中不容许发生的事情。谁要是做出了伤风败俗的丑事,莫怪我这队长不留情面。”
听听!许云祥满嘴的马列主义,其实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来呀!香妹子!香妹子。你有情,我有意,良宵美景,不可错过。往后,我不会亏待你!”
胡蒲香听着,恨得直咬牙,只见他脱光衣服,赤条条上床,一手揭开被窝,扑了上去。
“哎哟!”
他哼了一声,骂道:
“你这骚婆娘!坑害老子。出来!给老子出来!”
胡蒲香暗自好笑,用肩膀抵紧间门,手中的鱼铑举在了胸前。只要他逼上来,她就拼命。
可是,她的准备是多余的。
沉静片刻。
许云祥说:
“蒲香同志!你莫怕。这是我对你的一次考验。你不错!算得上革命的好同志。我要号召全队的妇女同志,都要向你学习。”
胡蒲香没答话。她知道,他这是耍手腕。一则,讨了没趣,自我下台。二则,堵住她的口,省得宣扬出去。
许云祥穿好衣服,从后门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