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等到天亮了再去报案
    胡蒲香头顶上深蓝色的天空中，有七张纯静的脸，同时向她致意；有七双明亮的眼睛，同时朝她欢笑；那是有着美丽心肠的七仙女星，看着地上这个有着同样美丽心肠的农家女，把柔和的光线无私地撒下，穿过薄雾，驱开夜色，悄然地照耀着她。这时，七颗仙女星闪闪发亮，仿佛一致点头，赞成胡蒲香心里的想法：莫要心急，莫要打扰了邓德力主任的睡梦，免得惹他烦。如果他烦了，他就不会认认真真地给你查出谁是偷秧的人。胡蒲香你耐着性子等吧，等到天亮了再去报案。
    她双腿拉开八字势，弯下腰身，右手一把一把地拔起秧苗，递到左手里，等到左手握满了，右手与左手一合，就有了一个完整的秧把子。她双手提起秧把子，“咚咚咚”，在水里一上一下，沾在秧根上的泥巴，渐渐掉进水里，露出软乎乎，光滑油亮，黄里夹白的根须。
    她右手在根须底部一捞，像一把剪子，把长短不一的根须，理得整整齐齐。然后，反手从背后腰间抽出一根结实的稻草，搭在握住秧把子的左手中指与食指间，顺势一旋，秧把子拦腰系紧。秧叶儿挤拢，齐展展，蓬松松，形状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秧根儿靠紧，水滑滑，亮晶晶，形状如同一个成熟的莲蓬。
    胡蒲香从身后轻轻扬起右手，秧把子在空中划出半月形，“哗”的一声，躺在了田塍边。
    她又弯下腰，伸出右手，熟练地拔起一束又一束秧苗。
    这时，鸡鸣犬吠，此起彼落，从渠堤两边的树阴里、竹影里，往田野上传来。随着，门板吱哑，脚步咚咚，咳嗽声声，不时夹着大人的呼唤，小伢儿的应答，点点纸烟火，像夏日的萤火虫，一明一灭，闪着幽幽的光，伴着各种各样的声音，不约而同地飘向田野。
    狗叫声渐停，家家户户的公鸡却一声长一声短，继续鸣叫，不再讲究一点节奏，仿佛只为比试谁的嗓子洪亮。
    “哞哞-----！”
    不知是谁家的牯牛，张开大嘴，一声长啸。
    “哞哞！”
    “哞哞！”
    东呼西应，牛儿合唱。如同阵阵春雷，震撼沉睡的大地。
    春柳湖南岸的人们，在这美好的晨曲中，开始了新的一天。
    这时，秧田里传出的“咚咚咚”的洗秧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他们揉揉眼睛，朝这边望望，无不暗暗责怨自己：贪睡虫！早起三日当一天。祖宗叮嘱的这话，丢到脑壳后面去了？睡！睡！工夫睡得出来呀？看看胡蒲香，别人都收工了，她还披着月光插秧；别人都还没出工，她顶着星光扯秧。她也是人，又不是神仙，就不恋睡呀？她是为了抢时间，抓季节唦！跟她比，有好远差好远，只有往牛胯里碰死算哒。
    他们都朝自家的秧田里放快了脚步，羡慕、赞许的眼光，不停地往这边扫射。勤劳的女人，争气的女人，像这样发狠地劳作下去，尽管男人不顾家，她也能把金牛山扳回半边呀！每个庄稼人看着、想着、走着，身上似乎增添了一股力量。
    浩阔无垠的天地间，白蒙蒙的雾气往返流荡，宛若舞台上轻舒漫卷的丝绢，把“嚓嚓嚓”的扯秧声，“咚咚咚”的洗秧声，大人叮嘱儿女展劲做工的细语声，后生姑娘憧憬未来的欢歌声，撒进芬芳甜润的空气里，播在翠绿美丽的田野上。
    太阳，从洞庭湖那边露出了半边笑脸，像一艘万吨远洋巨轮，在茫茫云海中乘风破浪，疾驰向前。千丝万缕的金光，如同船尾扬起的亮晶晶的水花，撒向高空，撒向大地。
    朵朵白云，变成了玫瑰色的宝石，镶嵌在蓝天底下。田野上流荡的晨雾，也染上了艳丽的色彩。村庄、湖水、树木、小草，天地间的万物，都好像镀了一层金，格外醒人眼目。
    这时，胡蒲香披一身霞光，盯住眼前的秧苗，不抬头，不伸腰，右手来回三五下，“咚咚咚”几声，一个齐展展的秧把子就“嗖”地一声飞出手；一个，一个，又一个，顺南向北地斜卧在她身后的浅水里，好像浮着一群歇息的湖鸭。
    她紧张的劳作，使得腰间胀痛得受不住了，便乘系秧草的空隙，伸直了身子喘口气。呵！她看见太阳升到了县城东边的宝塔尖上，通红的光线照得她眼花缭乱。快吃早饭了，该去找大队治保主任邓德力了，她向他报告秧苗被偷走的情形，她向他提出查出偷秧人，返还秧苗的要求。她双手浇水，冲掉沾在腿上的谷壳、草屑，又搓掉两只巴掌上的泥巴，准备走向田塍。
    突然，她听见男人牛伏洪对她说话的声音：
    “蒲香你真的有点蠢啰！鲫鱼丘放了满田的秧把子，插满那两亩面积还有多；你这里又扯了这么多秧，而且还在扯秧，不去搭早插秧，等到太阳大了，秧把子会晒蔫啦！我看不懂你这是作的什么调摆？我也看不懂你这是当的什么家？”
    胡蒲香听了好生奇怪，她抬起头，只见自己的男人牛伏洪站在田塍上，睁大惺忪的眼睛，朝她指手划脚，满嘴的责怨。
    她那漂亮的眼睫毛连眨直眨，心里默神：昨晚收工时，鲫鱼丘那块水田里只剩下十几个秧把子，怎么在他眼里竟成了满田的秧把子，插下两亩多田足够了呢？他牛伏洪只怕还没睡醒，看花了眼睛哟？！她想对自己的男人这样说，但她有些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