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曾经的爱
那是结婚以后,牛伏洪一则被胡蒲香立志创业、勤奋发家的精神所感动;二则重新萌动了男子汉的自尊心、自信心。他口口声声说:
“蒲香,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挨饿,我不会使你受冻,别个的堂客有的东西,你也会有。这不是我吹牛皮。和别个比起来,我不缺胳膊少腿;和别个比起来,我不痴不呆。甚至,我抛粮下种的技术比别个好;我挑担挖土的力气比别个大;我的文化水平也不比别个低。我要和你,和弟弟,和和睦睦、齐心协力,共同做出新家务。让我们未来的儿女,不像我们而今吃苦,不像我们而今受累。一来到人世间,就过上甜甜蜜蜜的幸福生活。莫笑!这是真的!不信,你就等着吧!”
世界上的任何事情发展到了一定的顶点,就会向着新的方向转化。物极必反。牛伏洪的家产,变卖得只剩下两间一偏梢的瓦屋,一家三口正劳动力,已经时常揭不开锅,再不发狠做工,改变这种劣境,西北风都会没得喝的。
俗话说,懒黄鳝伸腰,山都挡不住。这话,的确生动地勾勒出了当时牛伏洪的状态。
五月,青黄不接的季节。牛伏洪家的米桶里没有一粒米,柴棚里没有一根柴。他只好厚着脸皮东家借,西处挪,一日三餐,只能凑点粥粥糊糊,一家三口难以饱腹。
胡蒲香有了喜,她不像别的女人怀孕,一不吐,二不想吃酸辣,但饭量比平素日增大,尽她吃饱,一餐半升米不喊多。牛伏洪心想,这是要紧时刻,不能让堂客打饿肚。掉了饭,大人会拖垮身体,生下的孩子,也会像几根火柴棍棍儿架拢来的。
每天煞黑,队上收了工,他就抱起一条黄浸浸的桑木扁担,沿春柳湖南堤一溜小跑,赶到新兴嘴码头,披着星光,载着月亮,挑起一担两百斤重的石灰,爬坡上坎,下船登仓。将一铣铣石灰撮进箩筐里,将一担担石灰倒进仓库里。干这种搬运活,哪怕手脚再轻,也免不了扬起一阵白蒙蒙的烟雾,吸进鼻孔里,呼进嘴巴里,呛得他连声咳嗽,吐出一口口布满鲜红血丝的痰水。石灰扑在身上、脸上,皮肤裂开丝丝细坼,汗水一浸,好像撒了一层细盐,如同浇了一遍辣汁,痛得忍不住张开嘴巴直呵气。大半夜过去,从石灰仓库领到一元多钱的搬运费,孜孜欢喜地回到家里,轻轻把票子压在胡蒲香枕头底下。
柴米油盐,缺一不可。那年头,早稻草要还田沤肥,晚稻草需留着做耕牛越冬饲料;湖滩上的芦苇,砍了交公家,造纸压板,剩下的芦苇叶子,也一火烧成灰,以芦苇肥芦苇;岸边的柳枝条,秋修、冬修工地开大灶做饭烧了。轮到社员们灶里没有柴烧。
牛伏洪每当有空,就肩背挖锄,手提铁锹,在坟山旯旮,在地坎地角,挥锄,动锹,将一蔸蔸猫儿刺,连茎带根挖起,敲掉泥土,铺晒半天一日,运回家中。
弄饭时,将一蔸猫儿刺扎进灶堂里,人扑在灶门口,张大嘴巴,吹吹扑扑,只见烟雾腾腾,不见火焰闪闪。一餐饭弄熟,满脸漆黑,两眼熏红,喉咙嘶哑,不亚于从上甘岭打仗下来。
像这些又苦又累,又脏又臭的事,牛伏洪总是抢着干,尽量少让堂客和弟弟拢边。
胡蒲香最难忘的,是她坐第一堂月子的时候,牛伏洪为了她和苇苇吃的亏,受的苦,真正有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