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彼此相瞒
    伏波喉咙里像卡了一根鱼刺，对莲芳的提问，无言以答。他知道姑娘的心，有时候单纯得像一朵白云，或一泓清幽幽的水，只晓得用单一的眼光，看待纷繁的生活，复杂的世界。她哪能懂得他痛苦的心啊！
    牛伏波打算向她摆明事情的真相，可是，话到嘴边，舌子一弯，又打了回转。是不好意思向她说出口？还是怕她心上增添一片阴云？都是。都不是。他此时不向心上人说出兄弟突然分家的原因，不是对她的不真，不诚，不爱吗？恰恰相反，他正是对她抱有一颗真心、诚心、爱心，才做到暂时不把兄弟突然分家的原因对她说出。有时一句善意的隐瞒，更能加深恋人之间的深情。总之，牛伏波没有向许莲芳说出真情。
    许莲芳再一次追问：
    “伏波你说呀！你这个时候突然和哥哥嫂嫂分家，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牛伏波憋得满脸通红，巧妙地回答道：
    “我要走自己的路！我要做一个大写的人！”
    说罢捞起一把稻草，揩干净手上的泥巴，抓了扁担，搁上肩膀，弯腰挑起两只撮箕，走向红花草田的粪凼里。
    许莲芳望着他那高大结实的背影，回味着他那简短的话语，总觉得话里有话，想要对她说，又不想对她说。
    她连连闪了闪珍珠似的眼珠，月盘般的脸蛋上现出两个甜蜜的酒窝。哦！痴心的小伙子呀！看到她从大口岸回来，立志在队上插田，再不离开春柳湖这块坚实肥沃的土地，心里有了长远的生活计划。他再也不能和那不务正业的哥哥生活在一起，泥巴萝卜吃一截揩一截了。他要凭一双勤劳有力的双手，凭着掌握的文化科学知识，凭着一颗赤诚善良的心，组成美好的家庭，创造幸福的生活。啧啧！有志气，有谋略，有眼光，姑娘喜欢这样的小伙子。许莲芳对牛伏波的爱越发浓烈，越发深沉。
    牛伏波挑着一担泥巴回来了，潇洒飘逸，步履如飞，似鱼鹰展翅，如轻舟进击。
    姑娘看着，心里像塞满了蜜糖。她想到伏波对她倾心相爱，一往情深，她心里又不禁感到十分惭愧。
    她一直隐瞒着他，至今没把大年初一夜里看到的离奇事情告诉他。不是害羞，在他面前不敢说出口。也不是对他不诚心诚意。许云祥，许队长！是她的亲哥哥呀！她说了，后果可想而知。牛伏波是个正直诚实的人，对这号缺德的事，他能不向大队党支部报告？！他能不告诉她那当支书的亲耶？！哥哥党里受处分，撤掉队长职务，那自不必说。也罪有应得。像这号人，男盗女娼，怎么能领导一百多口人奔前程呢？！心不在正道上嘛！本来就不配共产党员的称号，本来不就配当一队之长。
    许莲芳最担心的是，嫂嫂水芬身体虚弱，心胸不宽，怎么经受得起这样沉重的打击。一气之下，下场不堪设想。真要丢下两个年幼的侄儿侄女，如何得了呀！
    许莲芳她恨！恨不争气的哥哥。
    许莲芳她恨，恨无能为力的自己。
    这时，牛伏波问道：
    “莲芳！你痴痴地想些什么呀？”
    姑娘刷地满脸绯红，连忙说：
    “没有，没有想什么。”
    她跨出门槛，挽起衣袖，朝撮箕里伸手去抓泥巴。
    牛伏波拦住她，说：
    “把你忙了大半天，没住一下下儿手。你回家休息去吧！”
    许莲芳说：
    “做这号事，又不伤筋劳神，有什么吃亏的哟！时候还早，还能够帮你做点事。”
    牛伏波说：
    “该捡拾的地方，你都帮我收捡得尉尉贴贴。只剩下这泥墙壁的事了，我干起来快得很。你莫搞，莫把手划伤了。”
    许莲芳说：
    “又不是豆腐兼肉做的。你不怕划破手，我怕呀？”
    牛伏波说：
    “这几年，你蓄住了……”
    许莲芳说：
    “难怪！你还是瞧人不来哟！你莫以为我到上海住几年，就变得手脚不中用了。告诉你，我除了帮叔叔屋里弄饭、洗衣、带人以外，每逢有空，我就跑到码头上帮工人搞搬运。”
    牛伏波说：
    “莲芳你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许莲芳说：
    “你不是那个意思，你是什么意思？”
    牛伏波手指摆在断砖头垒起来的简易书桌上的《水稻最新育秧法》一书，说：
    “你实在闲不住，就念给我听。”
    许莲芳摇了摇头说：
    “我不！”
    牛伏波说：
    “我俩不是决定，今年的早稻育秧，采用最新的技术，保证抗低温，耐寒潮，不烂种，出好苗吗？眼下这点时间莫浪费了，你念，我听，把书上的先进技术和我们本地的实际情况结合起来，研究制定出一个新的育秧法。你看怎样？”
    许莲芳说：
    “这事留在夜里去做。而今，我要帮你的忙，把这新房子修好。这是为今后更好的学习保证必要的条件。”
    牛伏波说：
    “你实在要帮忙，请到你家里撮一箩筐谷壳来，这糊墙的泥巴少了，还要重新踩几担，泥巴里不加谷壳，糊的墙壁不牢实，不耐用。”
    姑娘淘气地噘了一下嘴唇，短辫一甩，撒开双腿，踏上田塍，穿过红花草田，迎着北风，奔向自己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