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弟弟为哥哥解围
牛伏洪急得旋转不停,汗珠直滚,褂子湿得走了边。昨夜做新郞官的幸福,此时已经荡然无存。
他想,不摆酒吧,会遭人家指背,会使人家笑话。吃喜酒,吃喜酒,哪能桌面上不摆酒呢!而且,必须是上好的名酒。这才体体面面,光光鲜鲜。
摆酒,酒从何来呢?
倘若有个宝葫芦,该多好啊!喊声要酒,便哗哗地流出来。
可惜,他不是神仙,他没有这种魔力。
那种想什么有什么,要什么有什么的宝葫芦,也只怕是那些文人骚客关起门,闭着眼,瞎编出来的。
他懊恼地回头望了一眼老渡口供销分社,心里骂开了那些营业员:
“他娘的!口口声声正式工作。谁不晓得你们有个正式工作。有个正式工作有什么卵了不起。说不定哪一天,你们的正式工作会掉户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到那时,你们一不会种田,二不会耕地,只能喝西北风。还不如我们当农民的。”
就在这时,牛伏洪听见亲切的喊声,迎面飞来:
“哥哥!”
他懒得抬头,不耐烦地回答:
“你给我喊魂啦!”
牛伏波走拢他胸前,低声说:
“哥哥!你莫急,早晨的酒钱,我会给你弄来的。你赶快回去招呼客人吧!不过,吃了早饭,客人们应该散场了。”
牛伏洪听着,慢慢抬起头来,上下打量弟弟,只见他肩背鱼篓,捋衣卷袖,一副大干一场的架势。
他深知弟弟有一手氽水抓鱼的硬本领。然而,眼前谷雨未过,春寒袭人,水里洗菜还浸手,整个身子氽进水里,不冻死,也会冻僵。他无法施展那手本事呀!
牛伏波挥了挥手说:
“哥哥!莫要愁眉苦脸。办法总比困难多。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我走了,尽量早些回来。”
牛伏洪目送弟弟朝春柳湖走去。他希望弟弟帮助自己解除困境。但又难以相信弟弟能够帮助他解除困境。
牛伏波直接走进老渡口供销分社,掏出身上绝无仅有的一角钱,用一个洗净的蓝水瓶子,买了一两酒,带在身上,来到春柳湖注入沅水的口子上。
他揭开瓶盖,先喝了两口酒,把剩下的倒在掌心里,擦在身上,直擦得遍身发红,麻辣火烧。
他做了一套热身运动。他还觉得不够,又对着一棵粗壮的柳树,接连挥拳,连续踢腿。他把浑身的热情和力量全部调动起来了。他觉得该出手的时间到了。
他纵身跃起,一个氽子扎进流水。一圈波纹闪开,他钻到了水底。
湖水哗哗,流进沅水。
波浪滔滔,奔向目平湖。
水里的牛伏波到了哪里?他在水里干些什么?
只有流水知道。
只有他牛伏波自己知道。
时间过了大约七八分钟,牛伏波才露出水面,深深地换了一口气。
接着,他又钻进了水里。
当牛伏波第三次从水里露出脑壳时,右手也伸出了水面,举起一条足有两斤重的活蹦乱跳的鳜鱼,抛向滩岸上。
鳜鱼,秉性阴毒,狡诈,在泥里打洞深居,捕捉各种鱼虾为食,是鱼类中的法西斯强盗。
尤其是在春天,鳜鱼潜藏在流水口子上,行凶作恶。鲤鱼、鲫鱼喜爱流水,春天更胜往常,专找流水,逆水上游,在青草上磨擦着肚子,尽情时,母鱼侧身散籽,公鱼扬起尾巴在后面盖白。
可恶的鳜鱼,乘它们得意忘形,尽情享受欢乐之时,出其不意地从暗洞里杀出,张开血盆大口,拆散一对对有情眷属,吞进肚子里。
哪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这时,彻底掌握了鳜鱼生活习性的牛伏波,在流水口上堵住了一窝鳜鱼,抓一尾,往岸上抛一尾,动作娴熟,举止麻利,手脚轻巧。
他抬眼看天空,太阳爬到了湖滩柳林梢。
哎呀!家里还等着他提酒回去呢!
牛伏波不敢恋战,游拢岸边。
他浸在水里,注意力高度集中在抓鱼上,忘记了一切。
可当他爬上岸时,浑身筛糠,牙齿敲梆,两腿笔直,手掌被鳜鱼鳍划破的一道道口子,鲜血直流,痛得钻心。
据他的经验,在这种时候,不能烤火,烤火只能当时暖和,过后身上就会裂开皲口。
也最好不穿衣,需要的是加强本身的活动量,增进血液循环,使身体很快得到恢复。
于是,他走到李清凤码头那棵百年杨柳树面前,伸出拳头,一拳一拳狠劲地砸在树干上,接着,双手抱住树干,憋足气,用力往上拔。
他当然比不上鲁智深的憨力,他没有拔起杨柳树,但他已经感觉到身上渐渐暖和起来了。
牛伏波装束整齐,把散布在滩地上的一尾尾鳜鱼,捡进鱼篓里,背上湖堤,挨门挨户的叫卖:
“卖鱼哟!刚刚从春柳湖里抓上来的鳜鱼,又大又肥,紫苏炖鳜鱼,肉嫩,汤鲜,皇帝都吃不到的好味道呀!”
正在弄早饭的人们,听到这叫卖声,从各自的门里走出,围了上来,看到这鲜活的鳜鱼,哪有不喜欢的呢?
一时间,你家购一斤,他家购两斤,一篮鳜鱼很快卖完。
伏波点了点票子,高兴地奔进老渡口供销分社,买了六瓶“老渡口大曲”,赶回屋里款待客人。
牛伏波为哥哥解围。
哥哥感动万分,向弟弟发誓:
“哥哥一定要报答弟弟你的大恩!”
牛伏波说:
“没有哥哥你对我的抚育,哪有弟弟我的今天呀!亲兄弟不说两家话。”
牛伏洪和胡蒲香结婚没几天,满屋的家具,陆续被真正的主人抬走了,屋里一贫如洗。
胡蒲香没有咒骂王寡嘴,没有怨恨牛伏洪,也没有去向爹爹恩娘诉苦。
她觉得,金钱难买夫妻恩爱、家庭和睦。
牛伏洪心痛她。
牛伏波尊重她。
她知足了。
这是堆山成海的金钱也买不来的。
穷,不要紧。家产是做起来的。只要全家人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就能变穷为富,就能变小富为大富。
接下来的日子里,胡蒲香拼死拼活,没日没夜,忙了田里忙地里,忙了家里忙队里,只想把这个家庭搞得红红火火。
唉!难啦!
蒲香回忆着,从不轻抛的泪水,此时顺着脸颊,流进了嘴角。
唉唉!
这泪水,好苦!
唉唉!
这泪水,好涩!
唉唉!
这泪水,又苦又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