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后生讨堂客就像旱地需要雨水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这话的内涵，胡蒲香懂得。
自己的终身大事，不能光听别人说，是要自己去亲眼看看，亲耳听听，然后，拿出主见。
于是，她说：
“王家婶！那就麻烦你了。”
王寡嘴双手一拍说：
“哎哟！关心他人，比关心自己为重。为革命做媒，也是我应该做的唦！”
王寡嘴在胡家酒足饭饱之后，打着饱嗝，讲定了看人家的日期，立刻扯开双脚，像腾云驾雾，晃晃荡荡地赶回春柳湖，直奔牛伏洪那一间一偏梢的瓦屋里。
她的腿还没跨进门，声音早就飞进了屋。
“伏洪呀！恭喜！恭喜！胡家姑娘真是人品出众，才貌双全。过两天，她就要来看人家。你要采取革命行动，好生准备一下。把屋里屋外收拾得索索利利，从队上借几样崭新家具摆起，搞得阔阔气气。酒席要威武些办。猪吃叫，鱼吃跳，当天杀一头壮猪，养一缸活鱼，甲鱼、乌龟、才鱼片、鳜鱼花、鲤鱼丸，多搞些新花样。还把大队和小队干部都接拢来，威势场面，显示出你在上头是走得起的人。”
牛伏波在一旁听了，说：
“这恐怕要千把块钱开支，我家哪有这笔钱呀？”
王寡嘴开导说：
“你这个蠢伢儿，钱花了，有来的。没得钱，向亲戚朋友，还有小队、大队借唦。花几个钱，赚一个乖致堂客，这哪里有的好事哟？伏洪，过了此村无好店。这个机会，你千万莫错过啦！哦！我想起来了，还有打发女家的礼品，要多、要新、要好，毛毕几，凡尼丁，新疆毛线，上海袜子，打发他二三十样。这东西去了，结婚的时候，她要穿起来的。伏洪，我是把你当成了亲生骨肉，才为你两头奔波。刚才出的这些主意都是为你好。你看要得啵？”
25岁的后生讨堂客，就像干旱的土地需要雨水，严冬的禾苗喜爱阳光，哪有不迫切，哪有不大方的呢？！
牛伏洪张开口，件件应承下来。
王寡嘴满意地转身走了。
牛伏洪赶紧样样备办。
女方亲友团来到男方“看人家”的这天，在这一间一偏梢的瓦屋里，比王母娘娘的蟠桃宴还热闹几分。
酒至半酣，王寡嘴把胡蒲香喊到屋后头，轻声说：
“妹子！婶婶没有哄你啵？这下，你该放心了啰！”
胡蒲香手捻衣角，说：
“花这么多的钱，我怕……”
不等她的话说完，王寡嘴拦腰插断：
“怕什么！他屋里两双好手做，两张嘴巴吃，有的是钱。今天为你花的，只是他家存折上的一个零头。妹子，端人家的碗，服人家的管。从今往后，你就是他牛家的人了，切记有不得二心的啦！”
胡蒲香低着头，脸上像春柳湖上空的朝霞，彤红彤红。
这时，胡蒲香那头，“看人家”的队伍要走了。
牛伏洪拉住王寡嘴，走到屋角里，低声要求：
“婶娘！你替我留小胡住一晚上再走吧。”
王寡嘴说：
“哎呀！那就不晓得她会愿意啵？”
牛伏洪立即往王寡嘴怀里塞进五包“洞庭”香烟。说：
“麻烦您费下口舌，跟她好好讲唦！”
王寡嘴说：
“伢儿！莫急！这事包在婶娘身上。”
牛伏洪连声感激道：
“那就好！那就好！从今往后，我把您当亲娘一样孝敬。”
王寡嘴哈哈一笑说：
“男女结了婚，把媒婆婆忘干净。”
牛伏洪说：
“我不是那种不讲良心的人。”
王寡嘴说：
“你不是那种人就好。婶娘我就有了盼头。”
牛伏洪拿出事先备办好的布匹毛料，鞋袜、衣服。
首先，给凡来“看人家”的每人打发一份。
临尾，将十四件四季衣服，两双鞋，两条毛巾，四双袜子，塞进胡蒲香怀里。
姑娘连退直退，高低不肯接收。
牛伏洪求援的目光，投向身旁的媒婆婆。
王寡嘴显本领的时候到了。
她挨近胡蒲香，开导地说：
“姑娘，你莫憨！而今，看人家，交订钱，不靠你一个人，都是这么时兴。你要不接收，别人反而会讲你痴。”
胡蒲香还是不停地摆手。
王寡嘴将所有衣物捆成一包，塞进姑娘的一个婶婶怀里。接着，拉住蒲香的手，亲热地说：
“妹子！婶娘舍不得你。今天莫走了，陪婶娘在这里住一个晚上。”
她不等蒲香搭话，又对前面的客人挥挥手：
“你们都是大忙人，屋里的事多，离不得，就不留你们过夜了。”
牛伏洪接口说：
“路上好走。”
胡蒲香挣脱王寡嘴的手，准备大步赶上前。
牛伏洪伸手拦住她，两眼望着她，多情地说：
“小胡，你是嫌我屋里穷，看不起呀？”
胡蒲香怔住了。
当她懂事的时候起，就只晓得打鱼摸虾，用单纯得像湖水、朴实得似蓝天的眼光，看待人世间的一切，脑海里从来没有穷和富的天平。
牛伏洪见她低头不语，又说：
“哦！你是嫌我丑，看不来？”
姑娘脸上羞得像一朵水芙蓉。
凭良心讲，他实在长得不丑，还有几分水乡后生的标致。再说，人家待她这么热情，怎么能看不起呢？！
她站在原地，目送自己的亲人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