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谁是谁非,提交队委会作出处理
胡蒲香嘴里吟唱《祖国啊!妈妈》,双手抓住伏波的两只手,眼里充满了期待。
牛伏波听嫂嫂唱起他和哥哥共同创作的《祖国啊!妈妈》,立即勾起了他的情思,仿佛回到了他和哥哥守在一盏煤油灯下遣词造句,斟酌推敲的情景。那时候,也就是自从他支持哥哥卖掉了父母传下来的四缝三间一偏梢的瓦屋之后,他和哥哥团结得像一个人一样,做什么事情都是一条心,一股劲。哥哥有什么难处都对他说,有什么知心话都对他讲。此刻,他本因气恼交加,痛苦断肠,浑身的劲早已全部使尽,骨头像散了架。听了嫂嫂唱的和说的,他的情绪有所缓和。
胡蒲香观察到了他的情绪变化,趁机对他说:
“伏波!你是最懂道理的人。你听姐姐一句话,莫把自己的身体不当数。你把自己的身体打坏了,吃亏是一回事,你怎么对得起莲芳呢?”
就在这时,大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人,张开双手,拦腰抱住伏波,大声说:
“伏波!你疯了!”
这个人的行为不但没起到降温的作用,反倒又激怒了牛伏波,他像一头被困的狮子,企图拼命挣脱两只手对他的束缚,嘴里怒吼道:
“许云祥!你!你放开我!放开我!”
他喊得越急,身子被箍得越紧。
胡蒲香对来人说:
“许队长!你积德修好,就依了伏波的,把手松开吧!”
许云祥点点头,观察着三个人的神色,问道:
“你们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啦?伏洪你是哥哥,你说到底是什么原因?”
牛伏洪两眼瞪着他,没有回答。
许云祥用教训的口吻说:
“今天才正月初二,就这样打打闹闹,成何体统,也不图个吉利。”
牛伏洪吼道:
“吉利!吉利个鬼!”
许云祥说:
“有话好好说嘛!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说不清的?!”
牛伏洪舞动两只手,气狠狠地说:
“什么一家人!老子早就要散掉这个家!”
许云祥说:
“不许吵架。有话慢慢讲。”
他摆出一副队长的权威。强调道:
“你向我把事情讲明白,谁是谁非,我拿到队委会上研究决定,给你们作出公正公平的处理。”
牛伏洪说:
“你要我讲,我就讲。老子反正顾不得羞耻了。”
胡蒲香赶忙打断男人的话,抢着说:
“许队长!兄弟之间吵几句口,只不过是鸡婆踩破蛋的小事,这都要麻烦队长亲自管,俺实在心下不忍。队上百十百口人吃饭,主事的只有你一人。一年四季,没有清闲一下下儿。今天是正月初二,也该让你散淡散淡,舒心爽快的过个年。俺屋里这点小事,你就莫操心,等不得两餐饭,他兄弟就会有笑有讲的。”
说罢,她的胆子不知为什么这样大,竟然拉了牛伏洪一把,用责怪和吩咐的口吻说:
“你还不像年纪大些,不晓得放一回弟弟的让呀!去!休息去!”
她用诚挚、期待的目光望着男人,又补充道:
“你晓得弟弟是个没有歪心曲肚的人。他一旦晓得自己错了,就会向你赔不是。”
牛伏洪张了张嘴唇,既将说出口的话又吞进了肚子里。他毕竟和蒲香做了八九年的夫妻,对堂客话里的意思完全理解,是要他莫把兄弟吵架的原因告诉许云祥,莫让外人笑话。他内心觉得堂客是个争气的女人,有什么苦衷,总是烂在心里,不让别人晓得。正因为如此,这些年来,她从没在外人面前讲过他半个不字。对这点,他是十分满意的。他对刚才蒲香不适时机地唱起《祖国啊!妈妈》也感到十分地满意,因为那首歌里深藏着他们兄弟俩的感情。他哪怕对伏波痛恨到极点,但对兄弟过去在患难中建立的感情还是十分留恋的。
此刻,他觉得确实不应该把兄弟吵架的原因公诸于众。那样,不仅有损他的面子,也导致今后做人抬不起头。他果然按照堂客的吩咐,低头走向睡房里。
这情景,使许云祥大为不满。可他不好说什么,只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骂的什么内容?不晓得。不过从他的表情断定出,是在骂胡蒲香不是好东西,没让他达到想要达到的目的。
其实,许云祥暗骂胡蒲香的时间已经不短了。自从那夜吃了胡蒲香的苦头以后,就一直没有间断过。
眼下,他又一次领教了胡蒲香的厉害。他进一步觉得,胡蒲香在这个家庭里的地位不像有些人所讲的,说不起话,办不成事,可有可无,完全是牛家兄弟的一碗下饭菜。而眼前的事实则证明,胡蒲香在牛家的地位至关重要,关键时刻,牛伏洪、牛伏波两兄弟都要听从她的调摆。看看几分钟前还像老虎一样的牛伏洪,被她几句软话一说,不也是立刻变得服服帖帖了吗?牛伏洪低头进房去了,他想探听的情况没有探听到,他内心诚惶诚恐,忐忑不安。
刚才,他和妹妹莲芳争执了一场,他不仅没有说服妹妹,反而被妹妹教训了一通。从妹妹的情绪来看,对他的态度来看,好像发现了他昨夜的不轨行为。但又不完全像那么回事。如果妹妹真正掌握了他的底细,按她的性格,她不会这么安安静静,早就同他吵翻了天。他无法判断妹妹的内心到底想的些什么。兄妹之间,分别五年后第一次见面,却话不投机,不欢而散。
许云祥不愉快地冲出家门,踏上了排灌渠堤。他举步不定,不知往哪里走。
排水渠堤,从北向南,穿过村子,朝金牛山方向延伸。
他站在排水渠堤上,点数堤两边的20多户人家,无论村北,还是村南,无论村东,还是村西,哪户人家是他的知音?哪户人家有他的亲人?他到哪户人家去吐露心声呢?他找不出一户人家。人生得一知音难。这话千真万确。
正在这个时候,他隐约听到从村南两间一偏梢的茅屋里传来牛伏洪和牛伏波的吵闹声。
究竟吵的什么内容,他听不明白,只知牛伏洪开口一个“昨夜你做的好事!”闭口一个“昨夜你俩在屋里做的事怕老子不晓得啵?”
他心里一惊,抛开一切,精神高度集中,仔细辨听。听来听去,他听不明白牛家兄弟吵架的原因。
他略略感到,牛家兄弟吵架,似乎与他昨夜在牛家屋里做出的事情有关,但又好像不是。他联想到妹妹对他的冷漠态度,心想:是不是妹妹发现了真情,吐露给牛伏波听了呢?
许云祥心想:昨夜发生在牛家屋里的事情,只有他和王芹金知道。除此之外,天知,地知,再没有别的人知道了。牛家兄弟有什么值得要吵架的呢?许云祥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憋着,心里简直像火煎火燎般难受。
他为了探听虚实,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以劝架的姿态,冲进了牛家屋里。
这时,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牛伏洪上床睡觉了。
许云祥深知,如果再次追问牛伏洪,那将毫无作用。他默了默神,不失队长的身份,保持劝架的神态,用脚尖勾拢一把椅子,把牛伏波按得坐下。他说:
“伏波!你是队上的五好社员,要时刻保持这个光荣本色。要听话,不能吵,更不能把自己的身体当儿戏。伙计!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气头上一餐蛮拳,把身体打垮了,对集体、对家庭、对你个人,都是很大的损失。这道理,你是懂的。眼下,最要紧的是要照着去做。蒲香!你说是吧?”
胡蒲香连连点头,说:
“芦芦他叔叔!许队长讲的句句在理。他是为你好,为俺这个家庭好,你要往心里听啦!”
牛伏波没有言语,站起身,走拢平头床,弯腰从床底下拖出一把长齿钉钯,提起,走向偏梢屋里。
许云祥和胡蒲香相互望了一眼,不知他要干什么,两个一起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