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晴空响惊雷
    牛伏洪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弟弟对他发这么大的脾气，抖这么狠的威风。这出乎他的意料。难怪人们常说，兔子被打急了，也要回过头咬人两口。他鼓起眼睛，重新打量着弟弟。
    牛伏波浑身颤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伸手端起餐桌上的酒杯，脖子一昂，“咕咚”，杯底朝天，又端起一杯，“咕咚”，又端起一杯，“咕咚”。
    他喝完桌上的三杯酒，干脆举起酒瓶，一饮而尽，“啪”地一声，酒瓶落地，玻璃四溅。人啊！平白无故蒙受冤屈，心情是何等的痛苦，何等的烦恼，何等的暴怒呀！他看看嫂嫂，又看看哥哥，嘴唇张开又合拢，合拢又张开，好像在说什么，可没有吐出半点声音。
    胡蒲香看着，联想起他平素日的善良为人，勤劳持家，忍不住心里一酸，泪水簌簌地往下流。
    这泪水，更加激怒了牛伏洪的满腹情火，他鄙夷地看了胡蒲香一眼，盯着牛伏波，怒气冲冲地说：
    “你做了亏心事，没得脸对住人，你想借酒发疯，掩盖真相，逼 我让步。我告诉你，兄弟之间别的一切都可以让步，麻的麻虎些，马的马虎些，睁只眼睛闭只眼睛算哒。但在这个问题上，是绝对不可能作出丝毫让步的。身为男人两大主权不容许任何人侵犯。一是自己的祖坟不能被人挖，二是自己的堂客不能被人动。谁挖了我的祖坟，谁动了我的堂客，谁就是我的敌人。在某种程度上，自己的堂客被人动了，比自己的祖坟被人挖了，更丢脸，更伤心。这种不共戴天之仇不清算，就不是七尺男子汉。”
    牛伏波盯着哥哥说：
    “我做了亏心事！我没得脸见人！我借酒发疯！我掩盖真相！我挖了你的祖坟！我动了你的堂客！天啦！天啦！”
    牛伏洪说：
    “你喊天都是冤枉的。天不得帮你这种忘恩负义的人。反而会狠狠地惩罚你。”
    牛伏波嘴里喃喃自语，满脸肌肉抽搐，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捞住牛伏洪的手，语不连贯地说：
    “你，你变了！你不是我过去的哥哥！你不是过去的牛伏洪！你，你变成了一个二流子！你不像我们牛家屋里的人了！”
    牛伏洪生怕自己被动挨打，拼命挣脱牛伏波的手，并用力将他推开，趁机托起饭桌，朝牛伏波掀过去。
    “哗啦！”
    饭桌四脚朝天，杯碗横飞，菜汤满地，土炉子连打几个滚，燃得通红的木炭撒成一条线。
    牛伏波迅速后退，才幸免于炭火烧脚，滚汤浇身。
    牛伏洪还不解恨，捋衣卷袖，高举拳头，气势汹汹地扑上去，嘴里骂道：
    “你这只黄眼狗！你这头畜牲，我养怒了你的眼睛，六亲不认，专门咬自己屋里的人。你要同老子对来，老子不得饶过你。”
    牛伏波退到通向西头偏梢屋的门口，突然站住了。他胸膛一鼓，也挽起衣袖，亮出了蒸钵大的拳头。
    胡蒲香见此情景，冲上去，双手抱住男人的腰，连声央求：
    “伏洪！我求你积德！莫相信别个的那些闲言碎语。你作算不信任我，对你看着长大的弟弟，能不相信吗！你莫吵！你莫闹！有话坐下来讲。”
    牛伏洪岂肯听她的，句句当成耳边风，扳开她的手，捞住她的头发，使劲一掀，转身逼近牛伏波。他越是内心惧怕牛伏波，他越是表面上装出强狠的派头。他输给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就不能输给他带养大的亲弟弟。那样，他今后在春柳湖南岸就无法做得起人。
    此刻，两兄弟就像两头斗红了眼的牯牛，两双手如同两对犄角，只要一接触，难以想象的惨剧就将发生。
    胡蒲香被牛伏洪摔得仰天倒地，见此情景，心里火烧火燎。天啦！这如何得了呢？不！不能！绝不能让他兄弟交手打起来。她要尽到堂客的职责，使出嫂嫂的权力。她不顾浑身的伤痛，爬起来，站到牛伏波面前，伸开双手拦住，哀求地说：
    “伏波！好弟弟！我是姐姐！你听姐姐的话！一个家庭，穷不可怕，苦不可怕，就怕兄弟反目，夫妻不和。这是最伤元气，最被人看不起的。外患可挡，内忧难治。你退一步海阔天空，让一步自己的哥哥，又不是让一步给外人。兄弟千万莫反目 ，那会落得别人看笑话。”
    这话，好像一副清醒剂，注入了牛伏波的脑海里。他望着嫂嫂那期待、忠告的目光，举起的拳头犹豫地晃动着。
    牛伏洪对着牛伏波说：
    “你有种，你掰着屁眼喊三声天，天如果答应你，你就是清白的。天如果不答应你，你就是漆黑的。天就会惩罚你。不给你好日子过。你敢掰着屁眼喊三声天吗？你做多了亏心事，你肯定不敢喊天！”
    牛伏波闻听此言，二话不说，双膝跪地，双手掰着屁眼，抬头对着天空，连声大喊：
    “天啦！你睁开眼睛看看吧！我牛伏波如果做出了伤天害理，对不住自己哥哥的事，你就用闪电把我撕成八瓣。我牛伏波如果没有做出伤天害理，对不住自己哥哥的事，你就晴天响炸雷，替我鸣不平吧！”
    牛伏洪对弟弟的此举感到十分意外。他本是激将弟弟，没想到他真敢对天发誓赌咒。他不知说什么好。他也不知道老天会不会作出回应，会作出怎么样的回应。
    胡蒲香伸手拉弟弟起来。
    牛伏波不肯，面朝天空，长跪不起。
    牛伏洪心想：上苍哪里会对牛伏波这个凡夫俗子的喊话作出回应呢？如果是那样，人人都会喊天。他嘲笑道：
    “你算了吧！你就是跪断了两条腿，老天爷也不会理睬你这种人。”
    话音未落，忽听三声“轰轰轰”惊雷，在晴朗的上空响起，滚落到门前的禾场里。
    牛伏洪惊得目瞪口呆。
    终于，牛伏波坚定地站了起来。他咬咬牙，压住怒火，吞进喝骂，强忍苦泪，双手抓住胸前的棉衣，“嘶”地一声，扯开，露出宽阔的胸膛，大声喊道：
    “我牛伏波对哥哥一片真心，苍天可鉴！”
    喊毕，他捏紧拳头，抡起，“嘭！嘭！嘭！”无情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膛。
    胡蒲香连忙抓住弟弟的双手，不让他继续捶打自己的胸膛。牛伏波拼命挣扎。胡蒲香使劲抓住不松，嘴里深情地唱起了那首兄弟两人共同创作的歌《祖国啊！妈妈》：
    祖国啊，
    妈妈！
    大地是您的胸怀，
    我在您胸怀里萌芽。
    江河是您的乳汁，
    我吸吮您的乳汁长大。
    尽管有一天，
    我走向海角天涯，
    永远忘不了您呀，
    祖国，我敬爱的妈妈！
    祖国啊，
    妈妈！
    天空是您的脊梁，
    我在您脊梁上玩耍。
    高山是您的肩膀，
    我在您肩膀上作画。
    尽管有一天，
    我真正成名成家，
    永远忘不了您呀，
    祖国，我敬爱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