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 弟弟既令他佩服又令他可怕
哪知,牛伏波的态度完全出乎他的预见。
牛伏洪以小心谨慎的态度,以扎实充分的心理准备,与牛伏波商谈变卖四缝三间一偏梢瓦屋这件大事。
杨队长催他还款催得十分紧急,他不能再往后拖了。他必须与伏波摊牌了。
这天晚餐,兄弟二人相对而坐。
牛伏波上桌,看到满桌子丰盛的菜肴,中间还树立了一瓶老渡口大曲,不禁大吃一惊。他对哥哥说:
“哥哥!你太把弟弟我当外人了。”
牛伏洪一听这话,觉得话里有话,朝弟弟瞪大双眼问道:
“我哪里把你当外人了嘛!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心头肉。父母亲去世得早,你我相依为命,好不容易熬到今天。我怎么就把你当外人了呢?”
牛伏波说:
“你弄上这么满盘实桌,还买了这么好的酒。你不就是要和我商量出卖房子的事情吗?我难道不吃好的不喝好的,就不会同意吗?”
牛伏洪听了这话,无言以对。他没想到弟弟对他的内心活动看得一清二楚。从这一刻开始他才明白:这个弟弟既令他佩服又令他可怕。
牛伏波继续说:
“哥哥你要出卖房子,我坚决支持,不讲二话。赔了那笔亏心账,吃饭才香,睡觉才甜。”
牛伏洪问:
“你当真同意?”
牛伏波说:
“哥哥!我不仅完全同意卖掉房子还账,我还打算丢下书本,回到生产队,和你一起做工,一起赚工分,队上年终决算时我们兄弟比别人多分钱。”
牛伏洪瞪大眼睛,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吃亏吃苦,想方设法,让你读高中。你不读了?怪哥哥卖了屋,是不是?”
牛伏波赶忙申辩,真诚地说:
“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看到别个的哥哥都接了嫂嫂,你为了我读书,什么都没顾得上。”
接堂客的事,牛伏洪不是没有想过。他原打算,自己的入党申请书递了,吐故纳新对象学习班参加了,实指望在党旗下举了手,再接堂客,资本足些。没想到,党还没来得及入,问题给暴露了。此种时候谈接堂客的事,碰了鬼哟!哪个女的会愿意嫁进门来哟!他说:
“弟弟!为了你,我一世不接堂客都要得。”
牛伏波说:
“哥哥!你莫发痴。俗话讲得好,外头有只好虾把,屋里有个好鱼篓子。接一个能当家理事的好嫂嫂,日子会过得舒心畅快一些。”
牛伏洪说:
“这些事,你莫操心。只要你听话,我就比什么都满意。”
瓦屋卖掉了两间,还剩下一间一偏梢,退赔分厘不差。
党支部结论:牛伏洪检讨深刻,退赔积极,年轻人,初犯错误,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撤销会计职务,改任生产队财贸队长,给他一个悔过自新,再次争取入党的机会。
财贸队长这官衔,在生产队一级的官员当中来比较,虽说没有政治队长的牌子响,没有会计的实权大,但算是最轻松,最自在的了。水稻队长要在插秧割稻时走前头,处处背重锤;妇女队长管理婆婆妈妈的事,弄不好一天吵三架。而财贸队长管的是牲猪牛栏,旱地里的活儿,一年四季不下水,“双抢”季节,水田里忙得要死,他背个治虫的药水筒子,躲进棉花树底下睡大觉。
牛伏洪搞这些事,逃脱了重体力劳动,舒服是没得讲的,恼火的就是不像当会计那样有票子花。用惯了的手,吃惯了的嘴,再要不吃不用,除非有钢铁般的毅力。
牛伏洪不是这种人。
他一天不抽洞庭香烟就牙齿痒,一餐不喝老渡口大曲就流口水,一日三餐,荤腥自然少不得。
他没办法,只好东边借,西边挪,到后来,欠了一屁股账。一天到晚,讨账的人在他屋里梭梭过。
他被逼急了,便把父母亲传下来的衣柜、银柜、雕龙画凤的九步架子床,满屋油漆光亮的家具,全部运到谢家铺集市上卖掉了,把上门讨账的人一个个打发走。
这回,弟弟吐了两句怨言:
“哥哥!嘴巴是个无底洞,永远填不满的。以后还是少吃点少喝点。”
牛伏洪三恶两慨地说:
“又没有吃你的,关你卵事呀!”
牛伏波说:
“爹爹恩娘传下来的家具卖光了,我心里不好过。”
牛伏洪说:
“尽是些旧家伙,摆起多的不好看。以后赚了钱,添置一屋新家具,比这些过了时的旧家具好看得多,管用得多。”
弟弟打落牙齿往肚里吞,背起两根竹篙,下春柳湖绞丝草去了。
此时,牛伏洪早已离开中舱,离开小渔船,走在湖滩上,边走边回想往事,他盯着黑沉沉的春柳湖水,越想脑壳越昏沉,越想心里越烦乱,就像万股麻线打结,理不出头绪。
“扑啦啦!”
一对汆水鸡从他面前的蒿草丛里钻出,跳进湖水里,脚踏水面,拍着翅膀,追逐而去,消失在黑沉沉的湖上。
牛伏洪吓了一跳,鼓起眼睛,张开嘴唇,不知是对它俩,还是对他俩,愤愤地骂道:
“骚货!烂心烂肝,讨不得好死!”
他再也不想了。事实如此,何必想呢!
他弯腰提起锚链,拖拢渔船,跨上船头,第三次揭开铲棚,躬身进了棚拱,渔灯也懒得点燃,摸索着爬到中舱,钻进被窝,鞋没脱,衣未解,蒙头蒙脚,不再动弹。
牛伏洪狠心地睡去了。他要保持旺盛的精力,为下一步采取的报复行动做好充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