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哥哥始终没有想明白
牛伏洪一直盘算如何与弟弟谈出卖四缝三间一偏梢瓦屋的事情。他想最好是慎重其事地以商量的口吻和弟弟谈。不能像以前那样,他和弟弟说话,谈事,总是居高临下,不是命令,就是交代,从无商量的余地。他在这四缝三间一偏梢的领地里有着绝对的统治地位,无论出现什么情况,这点不会改变。他就是这个家的一把手,大小事情都是他说了算,弟弟个别事情提出不同意见,最后都是他拍板,一锤定音,不给弟弟再讨论的余地。对于他作出的决定,弟弟理解的要执行,弟弟不理解的也要执行。
这次和弟弟谈卖屋的这件事情上,他觉得要想一次谈成功,必须改变方法和策略。这毕竟触及到弟弟的根本利益。一切社会关系,一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切国际关系,无不以利益为链条。利益一旦失衡,链条马上断裂。一切矛盾,一切战争,都是因为利益链条断裂而导致。
尽管他主宰弟弟的一切,但是这四缝三间一偏梢的瓦屋,是父母给他们兄弟两个传下来的,在主权问题上,不存在哥哥多,弟弟少,两人平分天下。如今,做哥哥的要把弟弟的主权全部出卖,再老实听话的弟弟绝对不会服从照办,不说半个不字是不可能的。凡是触及到核心主权利益,人与人之间都是不能让步的。要想对方作出让步,先是坐下来谈判。谈判不成,最后选择兵戎相见,武力解决。
弟弟是他的亲骨肉,他可不能以镇压的方式,逼迫弟弟就范,同意在他出卖四缝三间一偏梢的主权协议上签字。事情传开,会遭到众人的不满,社会的谴责。会有人出来打抱不平,替弟弟撑腰壮胆作后盾,弟弟奋起反抗,那他在四缝三间一偏梢瓦屋里的统治地位就会彻底崩溃。他思前想后,觉得在出卖祖传家业这件事情上,只能和弟弟商谈,不能霸蛮。
要让弟弟为了哥哥的利益牺牲自己的利益,这真比上天还难。弟弟无论什么事都可以求哥哥,因为长哥长嫂当父母,这是中华民族几千年的传统。哥哥习该为弟弟尽到一切责任。如果哥哥有什么事求弟弟助一臂之力,弟弟如果觉得危及到他自身的利益,他可以完全不理,而且无须找出任何理由。因为他是弟弟,他对哥哥不用尽到父母般的责任。这次他做哥哥的为了还清公款出售四缝三间一偏梢的瓦屋,牛伏波完全可以不理。你消费,你享受。他干嘛要为你出钱呢?
牛伏洪一想到要卖房子,心里就打鼓。他实在把握不准弟弟的态度。为了一次性成功地说服弟弟,他花掉三个晚上的时间,终于打好了腹稿。
这天,晚霞从武陵山巅投过来,照耀柳篱小院,将四缝三间一偏梢的瓦屋照得金碧辉煌。
牛伏波除了田里的野稗收工回屋,他站在柳篱小院门口,高兴地对哥哥发出招呼:
“哥哥你来看哟!我们家好美呀!”
牛伏洪打算晚饭时挑穿了谈。他见弟弟这高兴劲,觉得正是难得的好氛围。他一改往日对弟弟这种抒情式的招呼,高兴就理,不高兴就不理的态度。他赶忙从偏梢屋里迎了出来。他问:
“农村人家,有什么美的?又不像城里高楼大厦。”
牛伏波说:
“哥哥!真正的美不在城里,而是在农村。你看我们家,绿树翠竹,环绕四缝三间一偏梢的瓦屋,门前的小塘像一面镜子,映照着瓦屋和院子,简直就是一幅画。城里人家哪有这么好的单户独院呀!我深爱我们的小院,深爱我们这四缝三间一偏梢的瓦屋。哥哥!你爱这小院,你爱这瓦屋吗?”
牛伏洪格噔了一下,嘴里连忙回答:
“我当然爱呀!这前后的树竹,是我一棵一棵栽的,这门前的小水塘是我一锹又一锹挖出来的,这四缝三间一偏梢的瓦屋,是父母亲传给我们的。我比你还要爱呢!”
牛伏波说:
“我们兄弟都爱这个小院,都爱这栋瓦屋,都爱这个水塘,那就太好了。我们共同把这里维护好,建设好,让这个小院,让这栋瓦屋,让这座小塘,变得越发美丽。父母亲在天堂看到了,会感到格外安慰。哥哥你说是不是?”
牛伏洪连连点头说:
“是是是!当然是!”
他嘴里回答,心里想:伏波这家伙鬼精灵的,是个灵醒虫虫儿,看来已经晓得了他要卖房子还债,便有意提前给他打防疫针,也是有意堵他的嘴。今天要与他谈出卖四缝三间一偏梢瓦屋的事情,不是最佳时候,要取得他的同意,恐怕很难。可杨队长催他还款已是十万火急,不容许他再往后推了。
牛伏洪琢磨:这到底怎么办呢?今天谈,还是不谈呢?明知会谈崩,那倒不如不谈。但今天谈,明天谈,总是一谈,往后拖着也不是个事呀!他这一生中,都是他为弟弟牺牲自己的利益,还从来没有为了自己的利益牺牲弟弟的利益。要出售两人共有的四缝三间一偏梢的瓦屋,为他还上生产队里的欠款,这是头一次要求弟弟牺牲自己的利益而满足他做哥哥的需要。这事情兄弟商谈起来就那么难吗?有必要那么难吗?值得那么难吗?
牛伏洪站在小院里,始终没有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