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你把弟弟还给我
牛伏洪每每想起与弟弟相依为命,共同度过的那一道道难关,心情就久久不能平静。此时,他躺在渔船中舱里,眼睛闭得很紧,可是根本无法入睡,他和弟弟联手对付江雨宝的那一幕又一幕像放电影似的浮现在他眼前。
排水渠堤上,江雨宝匆匆奔来,那样子好紧张,好着急,走进了牛伏波家的柳篱小院。
牛伏波想起给他赔罪的情景,朝他瞟了一眼,不予理睬。
“嘿嘿!伏波!”江雨宝近前,满脸是笑,拉住牛伏波的手,直往电排站那边拖,“江叔叔喜欢你呢!”
牛伏波嘟着嘴,不肯挪步,无奈江雨宝劲大,像鱼儿落进鱼鹰嘴,难以挣脱。
“伏波!你还记得吧?那天我炖了鲤鱼,拿出碗筷,请你一起吃。那晓得你往里头放了桐油。险些送我见阎王呢!我一气之下,才要你赔罪。算了!过去的事随水漂走。眼下,江叔叔有件急事求你。来!来呀!”
江雨宝强拉硬扯,终于把牛伏波拖到机房底下。他指着四根水管伸进的吸水池,道:
“这些日子不停地抽水,没顾得上检查吸水池口上拦挡的铁丝筛,穿了眼,流进杂草,堵死了这根水管。刚才我汆水去抠,水管口上的抠掉了。可是管子里头的抠不出。我个子大,钻不进去。你个子小,水性好,只有你才能帮我这个忙。”
牛伏波瞪大眼睛说:
“钻进去,出不来,一口气接不上,性命就完了。不干!我不干!”
江雨宝说:
“腰里拴根保险绳,我在旁边接应,不会出不来。”
牛伏波说:
“好事没有我的份,要性命的事就照顾我。我又不是傻宝!”
江雨宝说:
“你莫嚷。让书记、社长晓得了,会扣掉我半年的工资。”
牛伏波说:
“活该!”
江雨宝说:
“就算我倒霉,不要奖金。可这根水管不赶快抠通,还会引起几个大队闹架呀!”
牛伏波瞪了他一眼说:
“你莫吓人!”
江雨宝赌咒发愿:
“我要吓你,是树木口里炸出来的。你没看见几个大队长都坐在你家,为他们大队等水吗?而今天旱,处处要水。你想想看,这四根水管堵死一根,不闹架才怪呢!”
牛伏波说:
“他们闹架,关我屁事。”
江雨宝说:
“你要为插田的人着想。禾苗干死了,吃泥巴呀?!”
牛伏波瞪圆眼睛,质问:
“你上回停机,就不怕干死春柳湖村的禾苗?”
江雨宝回答:
“我那是吓你的。逼你向我赔罪。”
牛伏波盯着那张焦急的脸,沉吟片刻,放下治虫器械,脱掉裤褂,光着身子,抓着江雨宝先前用过的保险绳,直往腰里缠。
江雨宝见状,嘴唇颤颤,眼睛汪汪,连忙帮牛伏波腰里缠紧保险绳。临尾,他握住牛伏波的手,叮嘱:
“伙计!千万小心!”
牛伏波毫无表示,走近堵塞的水管,跳进吸水池。眨眼,卷进漩涡,不见影子。
江雨宝慌了,收回手中的保险绳。
牛伏波从滔滔激流中冒出头,摆摆手,又汆入水中。
江雨宝瞪大眼睛,针扎不眨地盯着,只见一团菱角藤从漩涡中浮起,流水一卷,四处漂散。调皮的伢儿能干。他暗自感叹。同时心想:还抠出这样几团菱角藤,水管就畅通了。
他盼望着。过了一会,不见菱角藤浮起,也不见牛伏波冒出。他又急了,赶紧拉保险绳。
“哗啦!”
牛伏波像一道发射出的火箭,从水管底下冒起半截身子,他踏着水,抹掉脸上的水珠,冲着岸上发火:
“你帮倒忙呀!好不容易钻进水管,抠住一团菱角藤,你这一拉,我前头的工夫白费了。我不干了!”
江雨宝连声说:
“莫吵!莫吵!我是怕你卡进水管里出不来。你换口气,再下去。”
牛伏波说:
“我还下去呀?那是不要命哟!”
江雨宝央求:
“帮忙帮到底嘛!”
牛伏波说:
“我不干了。我要上去。”
江雨宝说:
“好!好!你上来。我原先以为你是条硬汉子,没想到你却是个软骨头,贪生怕死。不仁不义。比不上刘文学一根头发丝!给他提草鞋都不配!”
这时,牛伏洪寻找弟弟的来了。他听了江雨宝一席话,连忙大声吼道:
“江雨宝你好狠的心啦!你这不是明明要我弟弟去送死吗?”
江雨宝回过头,看到牛伏洪那双喷火的眼睛,吓得浑身打战。他毕竟以前在这兄弟两个面前做了亏心事,如今有了难处又相求,底气不足,说不起硬话。
牛伏洪对浮在激流里的牛伏波招呼道:
“弟弟你赶快起来!没有什么比一条性命重要。”
牛伏波问:
“这台抽水机被丝草堵死了,抽不出水怎么办?”
牛伏洪回答:
“那是他江雨宝的事。”
牛伏波说:
“干旱的禾苗等着要水呀!”
牛伏洪说:
“他江雨宝每个月拿几十块钱的工资,他不晓得下水,把堵在管子口里的丝草抠出来呀!”
江雨宝申辩道:
“我身子粗,管子口里钻不进。”
牛伏洪朝他重重地“呸”了一声,说:
“谁叫你餐餐吃那么多的鱼,把自己养得像头牯牛。你要是平时把鱼分给大家吃一点,你有危难的时候,自然就会有人帮你。平时不放春风,旱时休想得到夏雨。”
就在牛伏洪教训江雨宝的时候,牛伏波一个鹞子翻身,扎进流水。牛伏洪不再数落江雨宝,两只眼珠瞪大,盯着激流里,他心里暗暗计算着时间,他知道弟弟一口气能够在水里汆五分钟,弟弟下水两分钟时,一团团丝草从水里浮了上来。到了四分半钟,还是只见一团团丝草浮起,不见弟弟从水里冒出。他和江雨宝赶紧拉扯那根保险绳,却拉不动。牛伏洪急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他对着江雨宝脸上就是一巴掌,吼道:
“狗鸡巴日的江雨宝!你把弟弟还给我!你把弟弟还给我!你不把弟弟还给我,老子就杀了你!”
“哥哥!”
激流里飞上来一声呼喊。
牛伏洪、江雨宝都朝激流里看去,不禁破涕为笑。两双手同时拉动保险绳,牛伏波顺着保险绳爬上了岸。
他坐在江雨宝平时睡觉的凉床上,满脸泛白,浑身无力。可他听着四台水泵齐声“嗡嗡”鸣唱,心里却感到格外惬意。
牛伏洪给弟弟擦干身上的水,帮助他穿上干衣服。
这时,舷梯一阵响,江雨宝来到牛伏波面前,手捧几个碗口大的莲蓬,往凉床上一丢,又抓起一个,塞进牛伏洪手里,再抓起一个,掰开,抠出一颗,剥掉绿壳,现出嫩白的莲米,送到牛伏波嘴边,说:
“吃吧,吃了来精神!”
牛伏波望着他,慢慢启开嘴唇,挪动牙齿,一股鲜嫩清甜的汁液沁入肺腑。
“伏波!从今往后,你在这里捉到的鱼,全都拿回家去吧!啊!”
江雨宝低着头,一字一句,手里的莲米一颗接一颗地送进牛伏波嘴里。
顿时,牛伏波心头一热,眼里冒出泪水,鼻子用力一耸,泪被送回去。他暗作决定:拉起拦在渠道里的三层渔网,放上水鱼儿畅通无阻地进入扬水池,让江师傅和春柳湖的小伙伴们都享受捕捉上水鱼的欢乐。
牛伏波猛地起身,冲向舷梯,一步一级,登上高处。
牛伏洪在后面边追边呼喊:
“弟弟!伏波!你等等哥哥!伏波!弟弟……”
牛伏洪一直似睡非睡,这时从梦里发出大声呼喊,一个鲤鱼打挺似的从睡铺上坐了起来。他嘴里还在继续呼喊:
“弟弟!伏波!弟弟!”
他接着怒吼:
“狗鸡巴日的江雨宝,你把弟弟还给我!你把弟弟还给我!你不把弟弟还给我,我就要杀了你!你把弟弟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