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春柳湖边
第一节 你做得出初一,他做得出十五
渔船,像一匹驰骋沙场,身经百战而凯旋归来的战马,船脑壳枕着堤脚,船肚子和船尾巴静静地卧在湖边浅水里,养精蓄锐,枕戈待旦,去踏平新的更大的风浪。
牛伏洪伸出右脚,踏上船脑壳,左腿蹬直,整个身子正欲跨上渔船,忽地止住了。
嗨!他跑厦门,奔广州,白日黑夜,风来雨往,吃的亏有卖的。回到家里,就像渔船靠了码头,指望能安安生生,舒舒服服地得到喘息,得到休养。可是,他回家后遇到的,听到的,见到的,一切使他心烦,一切给他苦恼,一切令他痛恨。渔船啊!渔船!能像你这样,该几多快慰啊!
凉风,从湖上吹来,湖水泛起了微波,舔着船肚子,发出有节奏的“嚓嚓”声。
牛伏洪听来,像叹息,像嘲笑,像疑问。
他向后仰起身子,左脚不耐烦地蹬了一下船脑壳,锚链“叮当当”直响,渔船离岸丈把远,在黑黝黝的水面上不停地晃荡着,那架势,又好像在向他挑战。
他懒得望它一眼,低着头急急地跨着两只脚板,在湖边柔软的沙地上来回走动,那神气,如同正要下小猪儿的猪婆,一时下不出小猪儿,憋得在猪栏里发狂地旋转,吼叫,扒动着猪窝草,厮咬着猪栏板,以减轻自己的痛苦。可是,猪婆不生下小猪儿,无论怎样发泄,痛苦是无法消释的。
牛伏洪点燃一支烟,大口地吸着,吐出浓烟,融入漆黑的夜雾里。
他心里愤愤地吼叫:臭婆娘!骚杂种!当真干出了这号丢人现眼的丑事。牛家祖宗八代的脸全给他俩丢尽了。老子在外头世面上跑的人,脸上刮得金下来,这下,脑壳要埋到胯裆里去了。这日子还有什么过头呀!
他抬起脑壳,睁眼望着黑沉沉的天空,心底里发出凄怆的呼喊:天啦!天!堂客作算是别个屋里来的人,只图快活,不为牛家屋里争气。弟弟,亲弟弟呀!从一个娘肚子里一跟头打出来,吸吮相同的奶胞子长大,身上的血管里流动的都是牛家祖宗遗传下来的精血呀!为什么一点也不看在祖宗的份上呀?为什么一点也不顾骨肉之情呀?老天爷呀!睁睁眼睛!睁睁眼睛!恶人,恶报!罪有应得呀!
牛伏洪将烟蒂狠狠地甩进湖水里,“滋”地一声,闪烁的火星熄灭了,永远淹没在无边无涯,深沉无底的湖水里。
他似乎觉得,甩掉的不是烟蒂,甩掉的是与自己一娘所生的亲弟弟,那个名叫牛伏波的黑心肝。你牛伏波做得出初一,他牛伏洪就做得出十五。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天经地义。这回,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彻底地报复牛伏波。不是他心狠,而是被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逼得已无退路。既然到了你死我活的阶段,他不下狠手已经不行了。如果再有丝毫犹豫,他就会被这对狗男女害死。从古至今,这样的惨痛教训太多了。要想赢,就必须先出手。要想活,就必须出狠手。
牛伏洪咬了咬牙,下定了出手报复牛伏波的决心。他提醒自己,决不能再犹豫。如果这次犹豫了,接下去自己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弯下腰,双手捧起冰凉刺骨的湖水,狠狠地擦了一把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