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土方土法
哥哥生怕惊跑虾子,没有回答。
弟弟就盯着湖里移动的小黑影,相随往前移,嘴里不停地呼喊,直到哥哥收完虾把,朝岸上高兴地回答:
“弟弟!我回来啰!”
弟弟这才住了音。
哥哥走拢岸边。
兄弟俩手牵手,并排往家里走。
天亮了,弟弟才看清哥哥身上,被蚂蟥叮得红斑点点。
弟弟伸出小嘴,心疼地给哥哥吹着,边吹边摸,眼泪双流,说:
“哥哥!我不读书了。回家和你一起放牛。”
牛伏洪说:
“你莫蠢好啵!等你学了文化,长大了,就有本事把春柳湖建设得天堂一样美丽。那时,哥哥就再不用吃这号亏了。”
白日辛劳,夜里苦累,水里浸泡,蚂蟥叮咬,饥一餐,饱一餐,纵然是一坨金钢,也要磨溶呀!病魔,向幼小的哥哥伸出了无型的巨掌。
这天,哥哥躺在床上,爬不起来,浑身滚烫滚火地发烧,嘴里时断时续地叫喊:
“爹爹……我要,喝茶……弟弟……,你,你在屋里好生……做作业,我,我看牛去了……”
伏波放学回家,见此情景,吓得哇哇地哭了。
他连忙跑过两丘稻田,跨进邓家婶屋里,慌慌张张地说:
“邓家婶婶,我,我哥哥,不,不得了啦!”
邓家婶闻讯,扯起脚板,一线风赶来,伸手在伏洪额头上一摸,天啦!像烧红了的锅底一样烫手。
她二话不说,返身回家,拿了一把艾蒿,两坨生姜,到池塘边扯了几根菖蒲,又将一把割禾刀交到女儿余水芬手上,催她跑去春柳湖滩上割一把辣蓼尖子,送到伏洪家里。
一切都准备好了。
邓家婶用辣蓼尖子、艾蒿、菖蒲、煮了一锅水,将一块青布打湿,从伏洪额头上,直抹到脚板心里。抹了一遍,又抹一遍,渐渐地,身上凉了,心窝不再急剧地起伏,鼻孔里的呼吸有了节奏,紧闭的眼睛睁开,眼珠滴溜溜地望着站在踏板上的弟弟、邓家婶、水芬妹子,感激地笑了笑。
邓家婶也笑了,问:
“好些了吗?”
牛伏洪回答:
“难为您了!好多了。”
邓家婶婶问:
“还有哪里不舒服?”
牛伏洪欲言又止:
“还......”
邓家婶说:
“你只管讲出来,我好给你诊。”
牛伏洪说:
“还脑壳痛,像棒打。”
邓家婶吩咐:
“水芬!烧火。伏波!撮一大碗盐来。”
邓家婶炒了一碗粗盐,炸了两坨盐姜,先用青布帕子包好粗盐,在伏波额头上,心窝子里,脚板心,手掌心,推来抹去;然后,又用盐姜在两边太阳穴上摩擦,擦着,擦着,伏洪又闭上眼睛,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邓家婶和水芬没有离去,一直守在床边。
半夜里,余四海叔叔从公社散会回家,饭没顾得上扒一口饭,径直来到了患病的孩子身边。
他目睹凄凉的情景,用征询意见的口气对堂客说:
“水芬她娘!这两个伢儿,无爹无娘,孤孤单单过日子,叫人心痛。我看,把他兄弟俩接到俺一起度日世吧!”
邓家婶连连点头道:
“要得!要得!就像俺俩口子身上多掉下来两块肉。”
余水芬拍着小手说:
“真好!洪哥哥,波弟弟,跟俺一口锅里吃饭。爹爹!恩娘!往后我跟他俩一起看牛,割牛草,摸鱼,捞虾子,要得啵?”
从此,兄弟俩生活在这对慈爱的长者身边,日子过得就像顺水扬帆的船。
伏洪白天在队上劳动,夜里上业余夜校学习;水芬带着伏波上学读书,放学回家,共同放猪牧鸭。
五口人,彼此敬重,和睦相处,看上去比一家人还亲……
深灰色的雾霭,幻变成乳白色的霞彩,飘飘逸逸,像无数缕丝绢,在湖上,在天空,尽情抖动,荡漾舒卷,似乎要把黑夜里的一切,扬弃得干干净净。
湖滩上的那一片杨柳树林,经过黑夜的煎熬,又摇摇曳曳地快活起来。
沉思的春柳湖,睁开了晶莹明亮的眼睛,敞开了诚实坦荡的胸怀,闪烁着,跳跃着,迎接新一天的来临。
牛伏波看见,眼前的湖滩、湖面,正是过去他和哥哥牧牛儿,放虾把的地方。
他停了脚步,久久地凝视着。
洞庭湖东边的天际底下,像是燃起了大火,越烧越旺,一抹红光射过来,照在伏波的头顶上。
他觉得眼前的湖滩,分外的翠绿。
她觉得眼前的湖面,分外的澄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