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恨不能一下飞到那姑娘身边
伏波一口吹熄桌上的煤油灯,说:
“时候不早了,睡觉吧!”
他俩各睡一头,片刻后,许云祥摇了摇小伙子的腿杆,说:
“一张床,两个人,太挤了。索性我回屋里睡。”
不等伏波答话,他钻出被窝,穿好衣服,边开门边说:
“你莫起来,这个门闩活套得很,用劲带一下就掉落下来了。”
说着,他跨出门槛,抓住门扣,“咣当”一声,门闩掉下来,门板自动关上了。
许云祥穿过禾场,爬上渠堤,跨过拱型小桥,走几步,掉转脑壳望一眼,防止伏波跟踪他。
多心人做事心眼多。他走到自己家的竹篱小院前,故意重咳一声,下了渠堤,隐入浓黑的竹荫里,窥视着队屋方向的动静。
黑夜深沉,树影平静,渠堤安谧。
嗨嗨!伏波的确入睡了,没有跟踪上来。
许云祥放心地笑了,钻出竹荫,又溜上了渠堤。
他走着,心里暗暗地骂个不停:
牛伏波呀,牛伏波!你这只蠢猪,天鹅送进了口里,都不晓得吃。真是人蠢无药诊,牛憨无草食,你不吃,哼哼!老子来帮你尽义务!
他庆幸自己在大年初一的夜里,遇上了这么个一生一世难逢的好机会。
他打定主意,要在那漂亮聪明的姑娘面前冒充牛伏波。
他玩味着刚才他和牛伏波的对话:
“那姑娘乖不乖?”
“乖!”
“聪明不聪明?”
“蛮聪明!”
他根据这些话,描绘着姑娘的动人英姿。
他的心,发狂地跳动着。
他恨不能一下飞到那姑娘身边。
他迈开结实的双腿,走向三缝两间一偏梢的茅屋,心不慌,气不短。
许云祥,真不愧是个有特殊本事的男子汉。
他这种特殊本事,是在时代的潮流里锻炼出来的。
十几年前,文化大革命的熊熊烈火燃遍了大江南北的每一个角落。在春柳湖南岸的土地上,也同样烽烟弥漫。
这天,公社“铁锹战团”主持召开万人批判大会,批判的主要对象是公社的头号走资派、公社党委书记赦士才。
每个指定批判发言的人,一个一个地上去,一个一个地下来,罪行摆了上百条,激不起群众的义愤,批不倒赦士才的威风。
会议主持者焦灼不安,只好一次又一次地挥舞拳头,带领群众高呼口号,以壮军威。
许云祥站在柳口生产队的行列里,听着,喊着,两只眼睛不停地扫视着。
他从县中学回春柳湖才几天,对公社的运动发展情况还不甚了解。学校开展运动,比农村先走一步。为了使运动的烈火燃得更旺,各大中学校的学生,选派最优秀的运动骨干,开始了革命的大串联,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发动工作。
许云祥由于只埋头读书,不关心国家大事,而受到红卫兵组织的冷眼,红袖章没戴成,串联没有份。
学校已停课闹革命。
他只好背起行李回春柳湖。
几日来,白天里,他同乡亲们一起下田地里劳动,夜晚辗转思索。最后,他告诉自己:识时务者为俊杰。自己也何不来个追潮逐浪呢?看看眼前吧!同学当中的那些积极分子都去大城市串联,受到各种各样的接见,检阅,见了好多大世面,而自己却闷在这春柳湖,一天到晚脸朝黄土背朝天,跟这些不通文墨的人打交道,话说不到一块,心想不到一处,几多没味道呀!
自己要想尽千方百计,成为运动的积极分子,冲出春柳湖这块小天地。
此刻,会场上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口号声。
据他的眼光判断,大会行将结束,还不抓住这有利时机,待到何时。
他穿过人群,冲上批判台,手指赦士才,义奋填膺地揭发了他的滔天罪行。
1963年,赦士才在柳口生产队蹲点,他为了关心教育许云祥和许莲芳这对失去了父母的孤儿,特意在他们家吃住。
队上,他是领导;回家,他像慈父,每逢外去开会、参观检查回来,都要给许云祥兄妹带回几本书,买上几颗把把糖。
此刻,许云祥指出,这个反动透顶的走资派,企图利用这些小恩小惠,拉拢腐蚀贫农的后代。同时,也只想用这种手腕封住许云祥的口,不揭露他的丑闻。
会议主持人听了这言已尽,意无穷的话,就像蚂蟥听到了水响,鼓励许云祥,勇敢地站在运动的前列,揭发赦士才的丑闻。并当场号召,全社的青年、学生,都要向革命闯将许云祥学习。
许云祥脸热,心跳,好像腾云驾雾。
他既然提了头,就不能不道尾。那样,对他后果如何,他是想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