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苦难最能够把人联结在一起
夜霭，像一面漆黑的大帷幕，在他俩头上徐徐降下，周围的柳林，渐渐隐去，一片模糊。
春柳湖水收藏了美丽的容颜，只呈现一线墨黛色。
各种水鸟，从湖上叽叽喳喳地飞来，回到杨柳林中各自的窝里歇息。
牛伏波双手扶着莲芳，挪了一下身子，掉转背脊，将莲芳背在背上，又挎起她沉甸甸的行囊，迈开脚步，踏着坑坑洼洼的湖滩，朝柳口生产队走去。
一颗星，二颗星，三颗星，越来越多，在南天上闪烁。
微弱的星光，照射着眼前的杨柳树林，棵棵杨柳树低垂着头，早早地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湖水拍打滩岸的哗嚓声，显得格外的清晰，悠远，亲切，动人，把你带入无限的情思中。
不知不觉地，牛伏波回想起了他和莲芳孩提时的生活。
他和莲芳都是过早地失去了父母，缺少翅翼保护的苦命孩子。和那些有父母亲爱护，有温暖家庭的小伙伴站在一起，似乎本身就低矮了一截。
无论在村里，还是在村外，经常受到小伙伴们的冷眼，嘲讽，挖苦，讥笑。相互怜悯，相互体贴的感情线，把他俩牢牢地系在了一起。
火辣辣的太阳，照在春柳湖南岸的土地上，知了在枝头发出烦躁的叫声，地上的灰尘不断地往空中扬起，如燃烧的烟雾升腾。
整个大地都像在火炉上蒸烤。
人们坐在当风的树阴下，躲在屋中的竹床上，还憋得喘不过气来。村里的孩子们却不怕炎热的日头，大家相邀一起，背过大人们的眼光，偷偷提出家里的脚盆，来到春柳湖边，把脚盆放进水里，脱光身上的衣服，摘几片荷叶，用柳枝缝成衣服，遮住乌黑的背脊，又用荷叶扎一顶帽子，戴在小脑壳上遮挡烈日。
然后，各自坐进脚盆里，双手在两旁连连划着，驶到长满绿油油菱角藤的湖面上，揭开菱叶，摘下一颗颗菱角，放进脚盆里。
嘴馋的小伙伴边摘边吃，嫩生生，甜津津的菱米胀得嘴巴鼓鼓的，像塞进了两个大鸡蛋，两边嘴角溢出白花花的泡沫。
小伙伴们说说笑笑，热闹非凡，开心愉快。
突然，“扑腾”一声水响，一只脚盆底朝了天，菱角漂浮在水面上，水底冒起一线水泡。
伙伴们以为是哪个故意逗乐，笑闹着说：
“哎呀！水鬼来了。”
春柳湖的孩子，是男，是女，都会玩水。大家见这逗把的伙伴汆在水里，一会不起来，共同呼喊道：
“莫理，我们划到前面去，让这家伙单独留在这里，跟水鬼打伴。”
摘菱的“船队”划走了，细心的牛伏波有意划在最后头，一个一个地点数着，哎呀！他惊奇地发现，落水的是小姑娘许莲芳。
女伢儿，哪能汆这么长时间呀！坏了，只怕是出事了。
他大声呼喊：
“伙计们！快来救人呀！”
他跳出脚盆，扎进湖水里。
伙伴们朝他回过头，以为他又是逗乐，一个个划着脚盆，准备继续往前去。看见他在水里钻上钻下，搅得水花直翻。
一个女伢儿的头托出了水面，又汆进了水里。
大家这才感到事情不妙，连忙划动脚盆，返了回来。
等大家赶到的时候，伏波已经将莲芳顶出水面，招呼大家帮忙，托进了他的脚盆里。
莲芳满脸泛白，嘴里“哇哇”地吐着白水。
伙伴们不解地问道：
“莲芳！我们以为你是逗把呢！你到底怎么啦？”
莲芳吐完喝进肚子里的水，对伙伴们说：
“我抓住一根菱角藤，头上长着六颗四只角的大菱角，我喜欢极了，连摘直摘，没顾到坐正身子，脚盆一偏，就掉进湖水里了。”
伙伴们问：
“你会打泡游，怎么躲在水里尽到不起来，要胀饱一肚子水呀？”
莲芳说：
“我用脚蹬，用手划，硬是游不出水面。”
伙伴们问：
“被水鬼拖住了呀？”
莲芳回答：
“哪有什么水鬼？是菱角藤把我缠住了，手脚越动，裹得越紧。伙伴们，感谢救了我的命。”
伙伴们说：
“多亏波儿发现的，要不，你就真正的跟水鬼打伴去了。”
莲芳望着伏波，感激地说：
“伏波哥哥！感谢你救了我的命。今后，我要报答你。”
这时，伏波正坐在莲芳的脚盆里，埋头摘菱角。
日头偏西，湖上起了小风，天气比中午凉爽了。
小伙伴们懂得，大人们要出工双抢了。他们也要去下田，帮着插秧、割稻、拖禾把、踩还田草。
于是，大家划着脚盆，回到村口码头。
他们摘了荷叶，包起菱角，头顶脚盆，往各自的家里走去。
有几个小伙伴发现牛伏波摘的菱角最多，还是壮鼓鼓，绿油油的老菱角，便做了个嘴脸，一齐蜂拥上前，抢走了一半。
牛伏波没有争抢，没有骂娘，没有追赶。
那几个小伙伴抢了牛伏波的还不罢休，又跑上前，冷不防撕开莲芳的荷叶包，各自抓了一把菱角，往前跑去。
人啊，似乎从娘肚子里一跟头打出来，就滋生了一种势力眼。这些小伙伴知道，欺负了伏波、莲芳，他俩没有父母亲出来干涉，不用害怕，便经常这样对待他俩。
这次，牛伏波一返常态，俨然一匹暴怒的小雄狮，追上前，拦住抢菱角的小伙伴，高举捏得咕咕响的小拳头，吼道：
“还给她！还给她！不还，我就揍偏你们。”
有人说：
“她是你什么人？你才管得宽！”
有人学着大人的腔调，挑逗地说：
“莲芳是他堂客。你看他管啵！”
“哈哈！”
“嘻嘻！”
牛伏波羞得满脸通红，脑壳里嗡嗡地叫，挥舞小拳头，乱打起来。
小伙伴们晓得，牛伏波劲大，立在地上，三四个人拖他不动。他当真发了火，他们都莫想打赢他。于是向莲芳丢下菱角，打起撂脚，飞也似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