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烨将唱片机插上电，把胶片小心翼翼地放在机器上，然后将安贞放到胶片上。
    略显爵士的慵懒声音从唱片机上发出，似苦似涩的味道叠加在歌词上，随着歌手舒服的唱腔轰然炸裂在空气中。
    黎烨的手指不时地在红木桌面上点动，直到乐曲的结尾，那一声哼鸣，让他却在一瞬间卸去了力气，有些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
    乐曲还在进行下一章，可是他的面色却不似之前的红润，甚至有些苍白。
    为什么，刚刚他的眼前出现了费由的脸。
    红艳的唇色，微微上挑的眼睑下漆黑的瞳孔，只看着——他一个人。
    黎烨将头埋在双臂之间，深呼吸了许久才再次起身，把门旁的行李箱打开，将衣服归置到衣柜中，才发现，衣柜里已经摆满了当季的衣服。
    他又拉开了配饰盒，果然整齐地摆放着一堆价格不菲的袖扣和领带夹。
    黎烨深吸一口气，不让自己多想，虚晃了几步将自己摔到柔软的床铺中，抬眼却在床头的柜上，看到了一束开的热烈，不符合季节的绣球花。
    那是他最喜欢的花种，或者说他更喜欢它的花语——希望。
    一次接一次的意外发现，让黎烨的心又开始不听话起来。
    不要去猜测了。
    或许人家根本就没有这个心思。现在这样的关系就已经很好了。
    像费由这么厉害的人，肯定要有家业传承。
    你在想什么呢？
    黎烨拍拍脸，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提着单肩包就下楼准备找宋师傅。
    出门就见车早已停在大门口。
    宋师傅从后视镜就看到了黎烨，他先是在手机上发了一个讯息，才赶忙下车给黎烨开车门。
    看到黎烨就要自己开门，宋师傅小跑绕过车前，道：“黎少爷，您别动，先生吩咐过了。”
    黎烨看了看他，又自己已经拉到车门的手，笑了笑，“好，您来吧。”
    坐到车内，黎烨不动声色地叹了一口气。
    他见车子半天还没走，道：“宋师傅，我忘了说地点了，去第一人民医院。”
    宋师傅也不敢耽搁，点火起步，稳健地往第一人民医院开。期间还通过后视镜默不作声地观察坐在后座的黎烨的神色。
    见他没有苍白着一张脸，才轻吁一口气。
    这下可以好好交代了。
    车速适中，到第一人民医院的时候，还没到中午。
    “黎少爷，您好了，就给我发个信息。”
    “好。”
    黎烨说完就下了车，他看了看阴沉沉，感觉要下雨的天，抿了抿唇，在水果店里买了个果篮，才径直往住院部走。
    他熟门熟路的来到十四楼，就见到刘护工在尽职尽责地给陈妈妈放松肌肉。
    陈玉华侧身就看到哪道瘦长的人影像是黎烨，一开始还没敢认，看着那人走过来，才用手拍了拍刘护工，示意她停下来。
    刘护工转头看，才看到原来是人家儿子来了，连忙让空。
    “刘阿姨，你先忙一会儿吧。”
    “诶，好。”刘护工说完就往门外面走。
    陈玉华笑的眼不见缝，“怎么，期末结束了？”
    “嗯。陈妈妈，我要搬出去住了。那房间你能不能——”
    陈妈妈皱了皱眉，朝他的手背就来了一下，“你这孩子！肯定得给你留着啊。”
    “搬哪儿啊？你这寒假住哪儿？”陈玉华问。
    黎烨把手机上照的照片拿出来给她看，“陈妈妈，你瞧，这是我屋，在我经纪人哪儿住的。”
    陈玉华把手机拿过来，“妈妈可以看吗？”
    见黎烨点头，陈玉华才一张张仔细地翻看。
    这些照片多数是用广角镜头照的，从进门处到窗户哪儿，她在心里估摸了一下，“小烨啊，你这屋得有六十多平了吧？”
    黎烨仔细回忆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睫毛颤了颤，道：“不知道，反正挺大的。”
    “哎呦，你经纪人对你这么好，你得好好谢谢人家哦。”
    黎烨垂眸，“嗯。”
    又过了会儿，陈玉华翻到了他最近的照片，才停手。
    “那些都是你的照片了，妈妈就不看了。你从小学习就好，妈妈也没管过你，你这大了，成年了，妈妈更是也不懂怎么管。”
    “你就好好的，活的开心，不是有好多大学肄业的例子，然后活的很好的嘛。大学也不一定是——”
    “陈妈妈，我想把大学念完。”
    这下换陈玉华沉默了，她把黎烨的手拿了过来，攥在手心里。黎烨感受到她的用力，心也跟着揪了一下，“陈妈妈，我可以做到的，无论是您还是，他。”
    黎烨顿了一下，就像是给自己做了一个什么承诺似的，郑重地说道：“我都不会辜负。”
    陈妈妈吸了吸鼻子，“是妈妈连累了你。”
    黎烨俯下身子，抱了抱她，“没有，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你最近身体怎么样？按照医生说的，下个星期就可以出院了吧？”
    “差不多了，刀口早就开始痒了。”
    ……
    就这样一句一句聊了很久，黎烨直到嘴巴说干了，才低着头，半天没有说话。
    陈玉华也耐心的等着，她知道，黎烨真正想说的话，一般都会留到最后才会说出来。
    “陈妈妈，我最近遇到了一个男生，”他抿了抿唇，“和我长的很像，还和我一个姓。”
    陈玉华本就不小的眼睛，直接瞪圆了。她直接坐起身来，“小烨，你这是碰到亲人了？”
    黎烨听到了亲人这两个字，有有些反胃。
    谁见过，一个母亲可以把自己的儿子从小打到大。又有谁见过，一个母亲可以在儿子六岁生日那年，不远万里从z省来到s市，就为了丢一个孩子。
    他，记得太清楚了。
    他最憧憬的儿童乐园，也是他母亲精心选择地将他丢弃的地方。
    一个和他长的很像的男孩儿出现在他面前，他该觉得高兴？
    上一代的故事，他不想追究。
    他也不想在自己本就可悲的过去里，在添上一笔私生子的记号。
    陈玉华感受到从黎烨身上传来的颤抖，她摸了摸他软软的头发，“小烨啊，是我们不要他们了，嗯？你有家人的，嗯？”
    “我们都在啊。”
    黎烨感受到鼻头的酸意，“陈妈妈，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他失态的站起身，往外走。
    走时，和从外面溜达回来的刘护工差点迎头撞上了。
    刘护工快步，走到床前，“诶，陈女士，我看黎烨眼圈都红了，没事吧？”
    “没事，他啊，就是进死胡同了，让他自己待会儿就好了。”
    “可是，外面下雨了，我看他好像没带伞呀。”
    黎烨看着外面几乎倾盆倒下的大雨，他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上方，带好帽子就往外冲。
    过大的雨幕，让三米以外的境况几乎不可见。
    豆大的雨滴，打在黑色的羽绒服上，嘀嗒作响。冰凉的雨丝刮在脸上，混着黎烨不想让人看见的软弱，肆意流淌。
    在跑了大概一分钟的时候，一个手掌狠狠握住他的右臂，拉的他一个踉跄。
    下一秒，他被困在一个冒着热气的方寸之间。
    头上传来傅远带着怒气的话音，“电话不想要就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