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心里的心病,从很小的时候被人骂野种开始的。
“我对你没有恶意,只是在查你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你身世上的秘密,不要小看钱的威力,有时候它比警察还管用。你现在这个母亲是继母,你们亲生母亲我查到了,她叫冯寒梅,你对她还有印象么?”宋星月道。
几步之外的余罪像石化了一样,半晌无语,没有走,也没有回头。
“我第一眼看到你的父亲,就觉得哪儿不对,我不是诬蔑他啊,不过你们俩人……难道你没发现,爷俩的差别太大了点?一个精明干练,一个五短身材,就怎么变异,也不至于变异到一点相似的地方也没有啊?”宋星月又道,她说话很小心,小心到甚至有点紧张,斟酌了半晌又道,“其实我很期待我们之间的合作,我知道你是谁,我知道你干过什么,对你除了钦佩之外,我还真没有其他想法……在查的时候,我的人无意发现了你的身世,而且追着线索,查到了你亲生父母的近况,你……真的一点都不关心?”
“你想拿这个秘密来换什么?”余罪回头了,他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更没有想到居然有人刨出他的身世。
“友谊怎么样?”宋星月伸着手,示好。
“你们要懂友谊,我就不会是烂人,早就成圣人了。”余罪无动于衷,刺激了宋星月一句,警惕地问着,“你还知道些什么?”
“你父母当年都是陶瓷厂的工人,而且都是下乡知青,同时招工留在汾西了,从登记结婚到登记离婚只有十个月时间。”宋星月道。
“那又怎么样?”余罪不屑道。
“不怎么样,但这十个月,恰恰就有了你,似乎结婚就为了生这个孩子啊。呱呱一坠地,当娘的扔下孩子就跑了,但凡有点母性的女人都不至于这么绝情吧?你一点都没有奇怪过,你为什么叫余罪?”宋星月又问。
这是一个余罪从来不愿去触及的地方,多少个日夜的辗转,多少个梦里的思念,那已经是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时间久得几乎已经忘记了,猝然提及,记忆如洪流袭来,儿时的一幕一幕充斥着他的脑海,让他纠结、犹豫、不敢触及。
“办户口的那位老警察已经退休了,他告诉了我很多故事,还有几位原陶瓷厂的工人,也告诉了我很多往事。”宋星月道。
“你是指城关派出所退休的所长李军涛?”余罪问。
“对,就是他。他和你爸是朋友,你的名字好像就是他起的。”宋星月道。
“不可能,他的嘴很牢,我小时候就问他我妈去那儿了,结果他扇了我两巴掌。”余罪道。
宋星月蓦地笑了,笑着道:“确实不太可能,不过如果有人能给他解决一个子女就业的问题的话,那好像就可能了,不过动动嘴而已。”
“我对她已经没什么兴趣了,二十几年,你觉得还会有感情?”余罪道。
“可你对你的生父可能会有兴趣的。”宋星月轻声道,“不要激动啊,据老所长讲,冯寒梅和你现在的父亲是奉子成婚,这个很多人包括你自己恐怕都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但真相是,你母亲冯寒梅原来的爱人叫郑健明,在汾西当年也是名人,很多人都记得他,传说他很精明,倒卖烟酒、钢材、电视机等等,是第一批发家的人。不过后来好像出事了,那时候有条罪名叫‘投机倒把罪’,他被通缉了,但没有抓到他……他逃走后不到两个月,你父母和冯寒梅结婚,然后又不到十个月,离婚!连你的母亲也不知所终。”
宋星月轻轻说着,她看到了,余罪像窒息一样在粗重地喘着气。再然后余罪就都经历过了,他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在最初的记忆中,总是有着恐惧的影子,是对父亲拳脚的恐惧,还有对小伙伴背后指指点点骂他野种的恐惧。他不止一次问及妈妈去哪儿了,回答他的永远是两个耳光。他也明白了,为什么父亲会有那么怪异的举动,年近半百续弦不说,又要生一个孩子。念及此处时,一种浓浓的忿意油然而生,天天在寻找真相,却不知道,自己在谎言中生活了二十几年。
“这就是李军涛所长告诉我的你名字的来由,余罪未了,又添新孽。他们的近况都在手机里。”宋星月轻轻地下了一个结语。
余罪闭上了眼睛,平复着心情,他不止一次怀疑过自己的身世,可当无从寻找真相,或者相隔日久,已经可以忽略真相的内容了,可当有一天谜底就摆在面前,他却无法自制地感觉到了惶恐,真相……将如何面对。
半晌无语,宋星月又掏着那一部手机,递给了余罪,一语未发,眼眸如星,期待地看着他。
“你想交换什么?我确实不知道卞双林的下落,甚至你说的真相我也不想知道。”余罪道,鼓不起勇气去拿那部手机。
“什么也不换,如果换,我想赢得你的友谊……我们都是被生活欺骗得遍体鳞伤的人,你比我强,好歹还有理想,不过坐在我的位置,却看不懂你的生活。这个世界充斥着谎言、堕落和腐败,比如我,只要愿意花钱,可能找到十个、一百个,甚至更多的警察为我卖命。既然操守和理想都是谎言,那拼命的意义又何在呢?”宋星月问。
余罪地茫然地看着,没有接手机,也没有开口,他的心乱了!
“我还知道,几年前的制毒案,真正的幕后顾晓彤现在还在国外逍遥,而她的父亲也安然退休了……而你却在那次案子里差点栽了跟头,而且,你的一个同伴死了,就死在你的怀里,对吗?”宋星月道,痴痴地看着余罪,这个谜一样的人物,终于在他的面前,渐渐地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余罪悲从中来,抽泣着,一瞬间泪流满面,他大把大把抹着泪,痛苦地抑制着,却怎么也止不住。
“对不起,我不是非要触及你的伤心事,只是为他觉得有点不值,底层人的命运都不会掌握在自己手中,不管你怎么挣扎,都改变不了悲剧的结局……或者我简单地讲,你难道没有想过,像你这样有前科、有污点的警察,还有机会走到更高的位置吗?哪怕你功勋累累,也会被出身所累。”宋星月道。
泪流满面的余罪,似乎根本没有听进去这些,他抹了把泪,郑重地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不过你仍然会失望的,我是什么人由不得你来评价,我的命运也由不得你做主。”
“错,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宋星月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把手机塞到了余罪口袋里,退了一步,将欲离开,她又回头道:“手机里有我的号码,想通了就联系我,升职晋衔真的很容易,不需要拼命去换……如果你想离开警营更容易,有一天你会走到比我更高的位置的。”
她说罢,轻轻地走了,款款地上了车,丝毫没有停滞,只留下了余罪呆呆站在夜色中,过了好久他才省悟,却一直没有勇气去看那部手机里的内容。他就那么站着,之后又坐着,之后脸埋在双臂间,就那么孤独的一个人在孤寂的夜色里,孤独地面对着雾霾深重的夜空,默默地流泪……
何言从容
听,音乐的声音。
响彻在鼓楼区的街头巷尾,那铿锵的旋律,那雄壮的乐章,让夏日萎靡的清晨显得多了几分振奋,它不像广场舞的喧嚣、不像广告音的纷扰,很多人并不熟悉这首曲子,只是在看到鼓楼街心广场拉起的横幅、布好的会场时,才明白这是警察的歌。窃窃相问间,知悉干什么时,那些走过路过的市民,一下子胸襟畅阔,没来由地觉得天蓝了几分,那忙前忙后的警察们可爱了几分。
是一个公开举办的赃物发还大会,陆续开到现场的有几十辆机动车。越来越多的警察、长枪短炮各类装备的媒体,渐渐地让这个夏日的清晨喧闹起来了。
几公里外,鼓楼分局,从门房到各办公室到局长办,每一个身着警装的人都在最后看着自己的警容,每每耳边响起这首昂扬的旋律,哪怕平时再吊儿郎当的人,也会油然而生一种肃穆。哪怕是不在前线冲杀的二线人员,也会在这一时刻油然而生一种自豪。
二楼政委办,肖梦琪对着办公室的镜子,又一次看了一眼自己闪耀的警徽、肩章,当她看到镜子已经渐老的容颜时,没来由地有一种幽怨,她痴痴地看着镜子,仿佛期待着镜子里的女人身后有一个坚实的臂膀让她依靠……走神了,听到协办发出来的嘈杂声,她迅速地起身,向外走去。
一个麻醉抢劫和二次诈骗的旧案,最终演绎成了两省四市的警务联动,累计追回各类被劫赃车四十一台,打掉专事酒店诈骗、车辆销赃的团伙数个,抓获各类嫌疑人四地一共五十余人。它也成了反欺诈行动开展以来最耀眼的一次行动,市局专门把赃车发还大会放在鼓楼分局,这本身就是一种肯定和鼓励。
楼下,骆家龙、鼠标、蔺晨新、杜雷、熊剑飞都穿着正正式式地出来了。杜雷对于协警的臂章还有怨念,似乎要和骆家龙换。熊剑飞似乎也接受这两个坑货了,一手揪着一个,虽然动作不雅,可透着股亲切。鼠标也走出了阴影,报告里的“化装侦查”,让他又一次因祸得福了。
八时以后,赃物发还的现场渐渐热闹起来了,来自市局部室的人员正忙着布置会场,联系着到场车主。至于外围围观的群众就更多了,纷纷讨论着那次盗抢骗机动车的案件,故事已经被他们传播了十数个不同的版本。
“嗨,政委……杜警官……”有人在人群里跳脚喊了,喊着喊着就冲了出来。维持秩序的拦住他了,直道:“靠后点,别过了警戒线”。
那人急了,又跳又拍大腿道:“我得谢谢那几位警察……对了,我是车主,我叫万勤奋,是他们……就是他们给我把车找回来的……”
说着说着就奔进会场了,警员拦也来不及了,就见这哥们兴奋地上去把队列里的杜雷给抱住了。接着又是抱骆家龙,又是挨着圈在警察堆里鞠躬,激动地喊着:“哎哟妈呀,你们还真把车给我找回来了……头回上门,我还以为你们也是骗子呢。谢谢啊,谢谢啊……感谢人民警察。”
这活宝徒增了一个大笑料,直到市局、分局领导到场,他才依依不舍被请出了现场。九时整,大会正式开始,市局一位副局长、分局局长、分局政委、刑侦支队长发言,挨着个的发言无非是领导高度重视,各单位协同作战、艰苦奋战,终于打掉了xx犯罪团伙云云,当然,也有最终高潮的一句话:赃物发还,下面正式开始!
音乐响起,掌声雷动,车主挨着个上来领车,还有代表发言,对公安机关感谢万分。最出彩的还是大金碗,敲锣打鼓送大匾来了,上书:人民卫士!
还不止他一个送,有一半车主都预订了,车没领完,锦旗匾额已经堆满主席台了。
会议不长,不过轰动效应已经可见一斑了,早有一队新闻记者架着摄像机,把主席台、发还现场、警员队列摄进镜头,还有追着市局领导采访的,这些喜气洋洋的场面却也不多见了。来文摄完最后一组镜头,坐在车里,很自豪地道:“这就是最圆满的结局啊……小月,回头找找这个车主,他今天在场上很出彩啊。”
“长这么猥琐啊?!”助理笑着道。
“猥琐才能加深视觉印象嘛。”来文道。
“咦?几个坑货都在,怎么少了那个领头的?”助理看着镜头,好奇地道。
来文细细看看,她知道是指谁,这个场合他不应该缺席啊,不过找来找去,确实没有看到余罪。想了想,她笑着摇摇头道:“也许他另有任务吧,他一直不太喜欢这种抛头露面的场合。”
警察的故事,很难用圆满形容,不是么?
林宇婧是半上午赶到会场的,她先去的鼓楼分局,分局只剩下值班的了,又循着路到了会场,一看这阵势,才知道破了这么大的案子,不过她似乎无心关注案情,在人群里来回找着熟悉的面孔。
找到了,那一拨人正说笑着什么,大会刚刚结束,那拨人已经乱起来了,把一个身穿协警服的抬起来颠了几下。她上前拽着正喊着来个屁蹲的鼠标,鼠标蒙头蒙脑被拉着,急急地问:“咋了咋了?林姐你这是咋了?”
“我问你,余罪呢?”林宇婧严肃地道。
“什么?”鼠标愣了。
“余罪呢?你说什么?”林宇婧更严肃了。
“这……”鼠标哭笑不得地道,“你老公,你问我?”
“啧,不开玩笑,他四五天没回家了,两天没给我打电话了,我还以为你们又有任务,今天连电话也打不通了。”林宇婧怒气咻咻地道,如果不是出任务,肯定就是和这些狐朋狗友在一块。
“这个……我真不知道,我们也没见他了。”鼠标道。林宇婧不信,揪着追问,鼠标火了,气咻咻地道:“真不知道,许是他躲交公粮跑回娘家了,你找我有什么用啊。”
这话一出口,林宇婧可不客气了,一掐脖子,鼠标疼得直喊救援。那边玩的兄弟们一瞅,蔺晨新嚷着:“嗨,有人欺负标哥,女的,兄弟们一起上不?”
“熊哥上。”骆家龙一看是余罪的特警夫人,往后躲了躲。
这光景熊剑飞也怵了,摇着头道:“不行,还是躲吧,惹不起。”
“太没义气了。”杜雷看不惯了,要上前帮忙。
骆家龙提醒着:“你可小心点啊,这是余处的特警老婆,就余处回家都得先跪搓板才能进门,你看标哥敢还手不?”
耶,还就是哈,被林宇婧当儿子训一般,标哥除了躲,就不敢反犟,这样子看得杜雷也没勇气了,看看蔺晨新,两人会意。好汉不斗女,好狗不撵鸡,不管他了。
可不料想息事宁人也不容易,转眼间,林宇婧揪着鼠标,向着众人来了。审犯人一般问骆家龙,见余罪了没有,骆家龙吓得赶紧摇头。一侧眼,又是审熊剑飞,见余罪了没有,熊剑飞惊得嘴唇一哆嗦,真没看见。能把熊哥都吓住,蔺晨新和杜雷更不用讲了,还没问,两人齐齐道:“我们也好几天没见着了。”
“没问你们,你们急着说什么?心里有鬼啊……嗨,他们是谁呀?肩章和臂章都不统一,协警你装什么警察?”林宇婧一眼就看出杜雷身上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