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8章

    “我知道,是那个娘们儿……”杜雷要说话,蔺晨新剜他一眼,他下意识的闭嘴了,这光景惹火了众人,怕是得被痛扁了。
    不料这话引起肖梦琪的注意了,她问着余罪道:“那个女助理到底什么来路,怎么发展这么快?”
    “不知道啊,这么些年他都没谈过女朋友。”余罪愕然道。
    “是啊,我们一直以为他生理有点问题。”鼠标道。
    蔺晨新马上接上了:“差矣,差矣,汪哥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一般庸脂俗粉不入他的法眼,除却巫山不是云,肯定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
    “你直接点说老相好,有一腿不就行了。”杜雷斥着这货。
    肖梦琪气得一抿嘴,指指杜雷警告着:“别乱说啊,他是警籍里特勤编制,进籍难,离籍更难,还有挽回机会,别让你这张破嘴把他真气走了”。
    众人匆匆上楼,把杜雷给郁闷的,这离不离职的和他没啥关系,看众人这么重视,吓得他连能不能替班的事也不敢问了。
    宿舍在三层,对于这里余罪已经无比熟悉了,清一色的光棍单间,最小的有刚毕业的小警,最大的还有三十多没成家的老光棍,大部分都被巨高的房价留在宿舍生活里了。匆匆走过甬道,几位认识的瞥了眼,似乎都已经知道了所为何事,可都并不意外。
    他不是第一个要走的,也不是最后一个,可能唯一意外的是,已经提干而且是特勤籍的要走,让很多人不理解罢了。
    宿舍311,房间里,汪慎修枯坐着,一旁已经打包好了简单的行李,一个手提箱子而已,箱子里装着几身换洗的衣服,他本来早该走的,警服洗干净了,熨好了,笔挺地挂在房间里,他依依不舍地看一眼,又看一眼……他听到了匆匆脚步声,这才省得,足足看了一个上午。
    “嘭”的一声门开,像兴师问罪的一干人进来了,一看平静的汪慎修,当头的肖梦琪却讷言了,她轻声问着:“慎修,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不和大家商量商量?”
    “私事,有什么商量的,我……好容易才做了这个决定,我怕自己不够坚定。”汪慎修喃喃道,有点愧意似的,仿佛做了件见不得人的事。
    “汉奸,我说你不能这样吧,咱们兄弟一块出来的,苦里累里泡了这么多年,好容易混了个一官半职,不能说走就走啊……”
    骆家龙拨拉过鼠标,坐到了汪慎修的身边道:“汉奸,到底是什么原因?咱们兄弟之间可是没什么秘密,有什么过不去的,非要把辛辛苦苦挣来的职位给扔了?你又不像余罪,黑白都吃得开,出去也能混出来。”
    “滚。”余罪骂了骆家龙一句,把他揪走了。
    蔺晨新和杜雷在笑,鼠标坐到了汪慎修的另一侧道:“牲口已经当逃兵了啊,你不能步入他的后尘啊。”
    “是啊,慎修,这事一定要慎重考虑,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肖梦琪劝了句。
    汪慎修似有所动,他抬起头来,看着一脸急色的人,对着要说话的鼠标突然问:“鼠标,你有多长时间没有好好陪过细妹子了?”
    嗯?怎么问这话?鼠标愣了下,突然省得确实好长时间没有陪过了。
    “如果有一天为了细妹子,你会不顾一切吗?”汪慎修问。
    鼠标结巴了,这个答案是很明显的,标哥的惧内就来自于此,那是因为看得很重的原因,哪怕品行有所不端。
    汪慎修若有所思地道:“你想想,是不是有很长时间,没有陪她逛逛街、购购物或者出去吃顿饭了。你再想想,她也在拼命攒钱,拼命克扣你的工资,为了还你们那个二手房还需要很多年才能还清的贷款……过得这么难,你都没时间、没机会关心她,你想过这些都是为了什么吗?”
    鼠标脸色戚然了,摸摸超肥的警服,无语了。
    “我们每天都在为别人活着,却从来没有机会,为自己活着……我知道你们会怪我很自私,扔下了我的战友、我的信念、我的誓言,我不想辩解,可我,想为自己真实地活一次。”汪慎修摸着鼠标的警服,黯然道。
    “可是……”余罪有点词穷了。
    “你一向很精彩。”汪慎修回头看余罪,笑着道,“可在你的心里,装了多少恐惧和愧疚?你对这个职业了解的应该比谁都清楚,假如让你再做一次选择,你还会穿上警服吗?”
    余罪蓦地被触动内心最软的地方了,他不劝了,轻轻拍拍汪慎修的肩膀道:“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
    “谢谢。”汪慎修难得地笑了笑。
    “嗨,我说,怎么反劝上了?”肖梦琪气坏了。
    “肖政委,去掉政委这个职务,您觉得您还是女人吗?其实,离开和留下的都会后悔,只是后悔的方式不同而已。”
    肖梦琪眼神一滞,她撇撇嘴,不吭声了,这是一个触及到个性的问题,一个人的个性和队伍共性的问题,而且这个问题,永远无解,非此即彼,没有共存的可能。
    “……我听说二队又有两位退役的,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强迫性精神症候,有严重自杀倾向,原因是他们三个月里接触的死人可能比活人还多……我知道工作忙,任务重,不过家龙你也应该多关心下你那位爱情长跑的女友了,再这样下去,等着她对警察激情的消退,她会觉得生活索然无味,去寻找更适合她的生活的。”汪慎修道。
    这一句话把骆家龙也打蔫了,这块心病困扰他好久了,想想又是半个多月没见面了,见了面又像陌生人一样需要熟悉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再继续陌生下去。
    “汪哥,我支持你,前半生为事业拼,后半生为事业活,干得漂亮,走得潇洒,没啥可遗憾的啊。”蔺晨新道,惹得肖梦琪剜他一眼,不过连她也无言以对了。
    “谢谢,我也尊重你们想从警的理想,这确实是一个让人血性澎湃的职业,我们小时候梦想的侠义、忠诚、热血,都能在这职业里找到,但唯独找不到的是自己。我想了很长时间,还是决定走……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我不是逃兵。”汪慎修轻轻地道。
    即便能说服所有的人,可他仍然觉得自己在众目睽睽下显得有点难堪,他拎起行李,轻轻地起身,在众人下意识让开一条路时,他夺路而逃。逃得很快,熟悉的训练场、熟悉的建筑、熟悉的人在他视线中闪过,大颗大颗的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把这些熟悉的景物,渐渐变得模糊。
    房间里,唏嘘的声音响起,众人一眨眼全跑了。
    肖梦琪看看收拾得整洁简约的房间,她无言地站在挂着的警服面前,轻轻地摩挲着。凝视了好久,回头时,余罪正看着她,她问道:“你说值得吗?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的经历很苍白,读书、训练、上学、留学,然后就在机关一直待着……”
    今天似乎开始想了,她凝眸着余罪,这个不大喜欢穿警服的家伙,经历可不苍白,能经的不能经的事,他应该都经过了。
    “你都想不清楚,我怎么可能想清楚,人本身就是矛盾的,就像马鹏,就像马老,也像咱们,天天嚷着不干了,可真要到案发的时候,什么也不想,蒙着脑袋就冲上去了。”余罪淡淡地道。这种事之于警察似乎是一种习惯,他摆摆头道:“走吧,别可惜了,这世界少了谁也会照常运转。”
    “你这人……简直是没心没肺啊。”肖梦琪追着余罪的脚步,愤然道,“难道你一点也不可惜?”
    “有用么?”余罪道。
    “切,没那么容易,他是特勤籍,离职也需要审查的……哎我说,你帮帮他不行么?就眼看着他走啊?”肖梦琪道。
    “有用么?留着人,你留不住心,不也是白搭?怎么当的督察?”余罪又来了一句。
    这直接气得肖梦琪翻白眼,蹬蹬蹬几步上前拽着余罪,直勾勾盯着他,像是他把汪慎修逼走了一般。
    余罪无奈地道:“你这是干什么?”
    “答应我,想想办法把他留住。”肖梦琪道,赶紧补充着,“别朝我要理由,一定留住。”
    “啊?你什么意思?”
    肖梦琪做贼似的看看四下无人,掏着手机,翻着东西,然后塞到余罪手里。
    余罪看了眼,又看了眼,然后惊声问着:“你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手机上是韩如珉的个人资料,曾用名韩俏,34岁,在联网的羊城警务记录里有数次前科,均是扫黄打非上榜的治安问题,其中被课以罚款处罚的有三次。
    “上次我去星海排查吃了个闭门羹,之后又被支队叫停,我就觉得这些人不简单,于是就查了查,结果发现,除了戈战旗,殷蓉和韩如珉都是造过假的身份。”肖梦琪凛然道。
    俏姐儿,韩俏……余罪突然想起来,汉奸那次羊城之行,像受伤一样,就是在一家夜总会混迹的。而且听林宇婧说过,那时候有个艳光照人的俏姐儿……可这事,年轻时候的荒唐,还真当真了。
    他憋得难受,可就是不敢说了。肖梦琪觉得他被吓住了,直道:“除了这个女人,没别的原因;可要是这个女人的原因,你觉得值得吗?”
    “好像不值得。”余罪咧着嘴道。
    “那交给你了,一定劝住他,这种事我没法说啊……手机呢,蓝牙传给你,这个星海啊,我觉得要出事,据说幕后是一对姐妹……对了,他们还找过你,你不会和他们有什么瓜葛吧……”肖梦琪边传文件,边问着余罪。半晌看人时,才发现余罪眼睛滞滞的,像在思考着什么。
    她喂了两声,余罪惊省,瞠然问着:“怎么了?”
    “我刚才说的,你听到没有?”肖梦琪火气蛮大地道。
    “我不听着吗?对了,你说什么来着……不对,卞双林,我前天托你查的卞双林有消息了吗?就那个老骗子,帮过咱们的忙……按理说,应该八杆子打不着啊,我还是没有找到他们之间的联系。”余罪语无伦次地道。
    肖梦琪想起这事来了,拔了个电话问着司法局的熟人,片刻之后,她奇怪地问余罪:“你怎么知道卞双林这儿有问题?”
    “啊?出事了。”余罪吓得心跳加速。
    “什么出事了,出狱了。”肖梦琪纠正道。
    “什么时候的事?”余罪急切地问。
    “就是今天啊,我以为你知道。”肖梦琪愣着道。
    “他大爷的,果真有问题,这是一拔,还是两拔?谁给他走的路子,一下子减刑九个月……坏了,要出事。”余罪想到一种可能,他拔腿就跑,跑出门才想起自己根本没车。
    肖梦琪拿着手机追出来了,急声问着什么事。
    “赶紧调辆车,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肯定要出事。”余罪道。和肖梦琪一起奔向总队的车库,借了辆车直朝晋中监狱而去……
    奸诈胜勇
    咣……当啷……一个熟悉而连续的声音,监门打开了。
    所有服刑人员条件反射地起身、站直,手挨裤缝,目视前方。这是规矩,不管你做什么事情,在仓门开时,都要拿出你最好的精神面貌。
    头发花白、衣服洗得发白、鼻梁上架着眼镜的卞双林,人站起来了,心却沉下去了,尽管同室都用艳羡的目光看他,也没有给他哪怕一点喜悦的感觉。
    “0245,卞双林,收拾东西。”管教道。就那样站在门口,等着卞双林收拾。
    衣服不要了,随手塞给同仓人员,书籍几本也不要了,送给同仓几人。片刻踌躇,卞双林两手空空地站到管教面前,大多数刑满释放的人员都是这样,很多会兴奋到忘乎所以,光着脚袒着膀子就那么出去的都有。大多数人什么都不会带,反正带出去也会扔了以免晦气。
    管教已经见惯不怪了。
    扶着门,卞双林出了监仓,然后当啷一声,门关上了,
    清晨七时三十分,还没有开始上工。亦步亦趋跟在管教身后,卞双林心里五味翻腾,漫长的十年刑期走到终点,他有点奇怪自己似乎并不愤恨监狱,严格的纪律、简单的人际关系、规律的时间安排,就像传统文化中的高人隐士一样,货真价实的世外桃源。
    而现在即便走出这个世外桃源了,今天是七月二十一日,比预期的时间要早八个月零十二天。他算得很清楚,从司法厅调查到减刑通知下来不到两周,他知道这不会是因为给打击犯罪事业做了贡献的缘故,真正的缘故只有一个:有人在等着他尽快出去。
    任何一个计划都不会囊括所有的变化,这次似乎也是,他无法想象,那个貌似经历尚浅的小警察是如何把祸水挡回到他这里的。
    出了茬子?似乎不可能,这件事只有可数的几个人知道。
    难道他们两方走到了一起?似乎也不可能,他理解金字塔尖上的人那种睥睨的心态,根本不可能和底层的携手。那种对立是天生的,也是任何时候可以加以利用的,可这一次却好像失去作用了。
    难道十年时间,把她改变了?也不对,如果她一点也不在乎曾经的出身,那就不会有自己的出狱了,能提前出来,只能拜她所赐了。
    所以结论是:她不可能在乎!自视高贵的富人,怎么可能无视自己曾经卑微的出身,那是他们挥之不去的梦魇。
    信息量太少,他无法判断,穿过了监仓区、隔离区、活动区,进了监狱的外层办公楼,狱方会像征性地和服刑人员作最后一次谈话。
    老一套,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会要求你在白纸上写一份心得,也就是对改造的心得,用以激励那些笼子里仍然渴望自由的狱友。卞双林龙飞凤舞,片刻挥就,又等着狱警验明正身、全身搜查,磨蹭了一个多小时,才有监狱的狱政干部陪同着正式放人。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正式的公民了,希望你珍视自己的身份。
    “从现在开始,你正式出狱了,希望你牢记教训,不要再做与人民为敌的事。
    “走出大门的这一刻起,每一个服刑人员都会有强烈的自由感觉,对于一个人来说,自由大于一切、自由胜过一切,希望你珍惜来之不易的自由。
    “作为监狱人性化的方式,我们最后要给予你的是:服刑期间的劳动所得,你的工资。车票,从这里乘公交到车站;释放通知书保存好,这是你唯一的身份证明……到户籍所在的派出所,他们会给你申办正式的身份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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