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叙、倒叙,案情的进展中,还插入了旧案的解说,与会的都是老公安了,一听都是数月前的案子,最长都历时三年了,齐齐诧异,那股子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刚刚落幕的那个麻醉抢劫、诈骗案,行内早轰动一时了,传说是总队那位传奇人物跑了两省抓到的一窝骗子,想想这过程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监视、蹲点、跟踪……这些对于普通人可能有看点,可对于老公安们,就兴味索然了,根本就都是常规的手段,没有什么新意。
咦?好像有了。
在对女嫌疑人的描述上加进了全新的内容,根据肖像的描摹,判断女人的服饰、胸围、穿衣品位,最终通过数据的对比,筛选出了最符合作案女嫌疑人特征的主要目标。其过程占用了几分钟时间,是本案的一个亮点。
“不可能吧?咱们的数据排比到不了这个水平?”下面有人悄悄说话了。
“报道你还当真啊,还没准怎么摸到线索的。”有人轻声回答了。
“咱们的信息研判,准确度没有这么高吧?”又有人问了。
“说不来,可这种判断方式似乎挺合乎逻辑的。”有人回答了。
下面窃窃私语的是厅局两级干部,许平秋就在其中,他没有注意看专题片的报道,他从来不注重过程,而且他知道,那些充满着奇葩方式的过程恐怕到不了屏幕上,他关心的是结果。
众人的惊讶、不解、狐疑,以及顶头上司那专注的样子,对他来说,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主播又在煽情了,三十九点五度的高温、十平方米的蜗居、二十四小时的盯守,直到抓捕的最后一刻,忽然间倾盆大雨,整个屏幕变成了灰暗色,只能看到雨中影影绰绰,缩在角落里看不清面目的侦察员,与诈骗现场的金碧辉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嗨,这个好……充分体现了咱们一线同志的辛苦,拍摄水平不错。”李厅长下意识地赞了句。
“省台和省报两家,对这个题材很看好。”秘书小声道。
“他们台里什么意见?”李厅长小声问。
“他们……就等咱们厅里的意见了。宣传部指出了几个问题,主要是作案方式,还有涉及受害人的隐私等等,已经做了很大的裁剪了。”秘书道。
“嗯,那就好。”李厅长点点头,眼睛不离屏幕,小声道。
整个抓捕过程很短,暴雨中离开的车辆,扮成保安的侦察员给车辆做标志,然后尾追着几辆车,最终追到骗子二次转移的窝点,一网成擒。抓捕可是货真价实的现场拍摄,黑暗中,和接车的人员肉搏在雨地,打声、叫嚷声、警笛声乱作一团,然后才是昏暗的灯光下,被骗车辆、财物的清理展示。
啪的一声灯亮……结束,全场明显地听到吁的一声,像是跟着案情走了一遭,那心提在嗓子眼里的感觉,此时才落地了。
“同志们,大致看过了,暂时我不发表意见……这份专题是省报记者跟踪采访,后期制作成专题片的,省台的法制频道很中意这个专题,但播与不播,省厅的领导班子还是有点分歧的:一种意见是同意这部传达正能量的专题,它毕竟与我们正在进行的反欺诈专项活动相关;相左的意见呢,这毕竟是案子,作案手法与作案经过是不便公开的。而且近期谣传很甚,说是这群骗子骗了基层不少干部,不用讳言,确有其事,根据这些嫌疑人交代,确实有不少有过不当行为的领导干部受到了审查以及纪律处分……这些骗子用不光彩的手段,倒是办了点反腐的好事啊。”
李厅长道,下面的笑声四起,现在贼赃刨出贪官、二奶曝出污吏的事已经屡见不鲜了,这些人身处反腐一线,可真是不容易。
气氛比想象中轻松,肖梦琪矜持坐在角落里,不时地接受地同行投来艳羡的眼光,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她清楚,这件事要成为全行业的标杆了。那是她最期待的,期待很久了。
“闲话就少说了,我虽然主持工作时间不长,可班子不搞一言堂,这一次咱们来一个民主决议,不计名投票,同意也好,反对也罢,各位写下你们的意见,过半数就算通过,我签这个字……不管有什么反响,有什么争议,作为主管领导,我负这个责。”李厅长甩着手指道。
秘书在分发着计票纸,果真是一次无记名的决议,不过与会者都是警察,其实班子成员的表情已经说明问题了,这件案子案值仅各地追回来的车辆价值已经超过千万了。在内陆欠发达省份,已经是很罕见了,又是两省公安倾力追查的事,这种事怎么可能抹杀,又不像丑闻还需要藏着掖着。
很快,计票结果刚过一半,已经有人笑了,几乎是清一色的同意。
这算是新领导上任以来,气最顺的一次会议了,没有强调基层的纪律和作风问题,没有苛责各部门的工作协调不力的问题,更没有强调机关作风要进一步加强的问题,就是其乐融融。李厅长亲自点将,让主管本案的肖政委简单的发了个言,他带头鼓掌,专门强调了有关一线指战员的镜头,绝对不能删,都说女人不从警,从警当花瓶,肖政委这个镜头必须出,打破这个偏见。
得,又是一阵掌声,倒把肖梦琪臊红脸了。
向厅长专程汇报了一次此行工作,又陪同许局长接受了省台记者的采访,直忙到快中午才结束。肖梦琪在刚下楼的时候被许平秋叫住了,领导今天的心情看上去颇好,指指她,笑笑,赞许的几眼,却没有说什么,邀着她一起乘车回市局。
许是对这个案情还有关注吧,肖梦琪上车,等着许平秋这位老刑侦询问,却不料他什么也没说,就笑了笑,一句话:“干得不赖,我就说嘛,总得有人给捞回条大鱼来,否则反欺诈行动实在乏善可陈啊,哈哈,最终还是花落你们家了……看吧,经侦上杨支都红眼了,守着那么多个案情多发的领域,愣是整不过你们几个半路出家的。”
“也不算半路出家吧,协办里几位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刑警,您的得意门生。”肖梦琪道,不声不响给了句恭维。
“哦,对了,他们在干什么?”许平秋问。
这就有话说了,这个牵涉甚广的案子,核实案情的、追查赃物的,分局和支队都调人了,还是忙不过来,他们几位忙于在看守所、受害人之间奔波了。案情的雪球越滚越大,仅销赃渠道查到的涉案人员就有四十余个,由此还牵扯出了其他盗抢机动车辆案件,本案以及另案处理完毕,怕是遥遥无期啊。
“后续的案子交给别人去办,那些熬人的细活,不是他们的长项,尽快让他们全部抽身出来。”许平秋道,信心百倍。肖梦琪也有此意,应了声,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她真的期待,这个另类的团队啊,能不断披荆斩棘,再上一层。
“许局长,我还有一件事想向您汇报一下。”肖梦琪瞅着这个机会了,试探性地道。
“是那两位协警的事?”许平秋直接问。
“啊?您知道?”肖梦琪吃惊了,没想到领导这么关注。
“猜的呗,现在你们经费肯定不缺;人员肯定也不缺,谁不想去沾点光啊。剩下的肯定就是编制问题了,我听说,他们俩是你们捡回来的?”许平秋道。
肖梦琪细细介绍了一下两人的出身,蔺晨新是本科毕业,杜雷同志好歹也上过个技校,勉强符合招工条件。她介绍完征询着领导的意见:“……这两位在侦破几起诈骗案子上,出了很大的力,而且想从警的愿望非常强烈……下个月全市统一招考警务人员……”
“准备让我开个后门?”许平秋笑着问。
“嗯,有这个意思,蔺晨新的自身条件还可以,杜雷嘛差了点。”肖梦琪道。
许平秋一仰脖子,哈哈大笑了,能和余罪、严德标混成一窝的人,这点他倒一点都不意外,笑着道:“好,如果条件确实合格,没有什么原则问题,优先招聘。”
“那谢谢许局长。”肖梦琪乐了,这块心病终于轻了几分。
“呵呵,别高兴得太早了,我估计这事够呛。”许平秋判断道。
“为什么?”肖梦琪问。
“余罪身边,包括他本人都是些特立独行的人,当年如果不是那次特殊的任务啊,就余罪本人想安安生生从警都难。我不用看都猜得出,能和他打成一片的,是什么货色。”许平秋小声道。
司机和肖梦琪都笑了,肖梦琪又有点脸红了。
“行政处罚法、治安管理处罚法、公安机关办理行政案件程序规定、行政许可法、公安机关行政许可工作规定、行政复议法、行政诉讼法、国家赔偿法……哎呀呀,我的妈呀……这学法比犯法可难多咧啊。”
一声声颤抖的声音从杜雷的嘴里发出来了,他两眼发直,状似痴呆,念念有词,身边放了一大摞书籍,光看书皮就把杜雷吓蒙了,一头栽到蔺晨新腿上,痛不欲生地道。
“坚强点,拿出你喝酒的一成劲来,绝对能行。”蔺晨新劝道。
案子后续,协警没有参与资格了,但两人和协办几位结下了深厚友情,哥几个巴不得他们俩也考上公开招聘的警务人员呢。
这不,骆家龙也放下手头的活了,劝着道:“杜雷啊,体能测试你肯定没问题,关键是考试。”
“哎呀,我字也认不全,你让我背这么多,我哪会呀?”杜雷拍着大腿,坐在一堆书上,傻眼了。
“你好歹也上过职业技术学校了,字都没认全?学什么了?”骆家龙惊愕了,这德性,怕是上考场要坏事。
“厨师班。”蔺晨新道,一说就笑。
“白案师傅,我爸说了,怕我将来没出息挨饿,就撵我当大师傅去了。”杜雷严肃地道。
“那为啥没当呢?”骆家龙瞠然问。
“当了,工资还不够他在饭店吃呢。”蔺晨新笑道。
“少来了,哥这拆迁拆成富二代的,还需要当大师傅养活自己?等当了警察,哥雇俩女厨师给兄弟们做饭,奶大脸蛋白的,一看就有胃口。”杜雷拍着大腿,得意地道。
“呵呵……问题是兄弟们一看你,就没胃口了啊。嘎嘎。”鼠标从门外进来了,笑着道,他端着一摞笔录,放到了骆家龙的台前,刚收到那些销赃人员的。
一说,不像平时那么打嘴官司了,再看杜雷那么消沉,鼠标看看骆家龙,骆家龙小声一说,鼠标蹲下身子来,看了看道:“这有什么郁闷的,你把现在当警察地叫过几个来,考及格的都稀罕了……”
呃,这劝慰得,把蔺晨新听得梗脖子了。
骆家龙不理这货了,电话响时,他接听着,可不料有事了,啊?什么?真的吗?……几个惊讶词一讲,放下电话要跑。
三位追着问啥事,骆家龙瞠目不信地道了句:汪慎修给总队递了辞职信。
鼠标惊愕着,追着骆家龙就出去了。
蔺晨新和杜雷相视一眼,好惊讶的眼神,没看出来啊,抢着当当不上,还有当了警察撂下跑了,两人也跟着追出来了,杜雷兄弟边走边喊着:“嗨,等等我……问你们一句,汪哥不干了,兴不兴顶班呢?我正好顶上不就行了,考试是不是也能免了?”
四个人蹿上车,火急火燎地往总队去了………
又见别离
肖梦琪是中途得知消息的,她未敢惊动许局长,匆匆赶往总队。
一路上他显得心神不宁,汪慎修在协办这个小团队里稳重、细致,而且很守纪律,不像在特勤位置上待过的那些警察。哪怕这段时间听说他和星海的一位女助理有那么点暧昧,肖梦琪也觉得可以理解。
这位又帅气又文雅的小伙子,如果不是关在特勤处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早该有一群追求者了。
难道,又是感情附带经济问题,导致他要出此下策?!
她想想可能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警营每年流失的警员不在少数,很多很多的原因,结果只有一个:脱下这身警服,做一名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目睹离职的、纪律处分被开除的,肖梦琪在督察处已经司空见惯了,可是乍听汪慎修要去职的消息,还是让她难以接受,此时她才感觉到这个团队无形中形成的联系有多么紧密,就连认识不久的她也开始关心这位了,何况那些摸爬滚打,从学校开始就兄弟相称的同事!
出租车到了总队门口,她下车几乎是跑步前进,远远地看到了鼠标、余罪、骆家龙、蔺晨新、杜雷站了一排,任红城像训小孩子一样,几乎就是破口大骂地在嚷:“啊,一群没一个好东西,就是你们把他带坏了。
“看看你什么样?还叫鼠标,叫猪膘还差不多……我问你,他到底怎么了?
“还有你,余罪……
“你们哪儿来的?协警跟着凑什么热闹。
“还有你……立了多大功就翘尾巴啊?
“……”
老任气得已经无法自制了,凡在场的都被训了一通,即便是鼠标和余罪已经是科级警官了,可在这位一丝不苟的老警面前,仍然是不敢忤逆半分。任红城在特勤处的位置待了二十五年没有挪过窝,别说他们几个小警,哪怕就市局长和省厅领导来此,他照样吹胡子瞪眼,因为这个位置,联结着一批放弃一切在灰色战线上的同志,每一个同行站在他面前,都会不自然地对他们致敬。
肖梦琪匆匆奔上来,她没有想到能把老任气成这个样子,还没开口,老任已经是情难自禁了,挥着手,几乎是吼骂着:“耻辱,这是我任红城的耻辱,特勤处恢复建制三十年,一线的都没有出过逃兵,第一个逃兵出现在机关里,出现在我任红城的任上……奇耻大辱啊!你们谁也别去劝他啊,让他滚蛋,算我瞎了眼了!”
和肖梦琪一言未讲,老任气鼓鼓地背着手,直回办公楼里了。
人走了,剩下的人都傻眼了。肖梦琪看看犯愣的余罪、鼠标,她难堪地问着:“到底怎么回事啊?”
一问其他人也愣,长安追逃都是一路的,走时候汪慎修要求守家,就把他留下了,回来忙着这个案子的后续事宜,还真没有注意到,汪慎修什么时候去意已决,不声不响递了辞职,就等着过审,然后离开。
“走,看看去……没发现他有这个动向啊。”余罪领着众人,去总队宿舍。
“是啊,二队那帮哥们都没辞,他辞什么?”鼠标道,好容易从一线回到机关,职升了、薪加了,不能准备走了吧,就走也不应该是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