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案子,如果是支队这样的建制,如果有专案组指挥的警力,如果技侦专业的设备,如果有充裕的时间,倒是可以理解,但这么拼凑起来的杂牌队伍,实在是哪样条件都不具备啊。
“别想了,余罪做事是两个极端,一种是错得离谱,一种是准得吓人,这一次,准了。”邵万戈笑道。
驶进了刑事侦查支队的大院,双方见面,对方的支队长对这位远来的同行相当客气,邀着众人上了一辆越野直驶现场。
刚接到通知时,这位杨才茂支队长还有所不信,极力辩称在长安这样治安较好的市区,不会发生这样的案子,就即便看到过程他都不相信,能有这种匪夷所思的案子发生。直到抓捕完成,查实具体的受害人,救护车在酒店把赤身裸体昏迷不醒的受害人抬走,他信了,而且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一路上,谢字不绝了,老规矩,恭恭敬敬递烟,邵万戈笑着指指同车的肖梦琪道:“情况我不了解,要谢就谢我们肖政委吧。”
“三杆枪一起冒烟,这就叫谢啊?”肖梦琪开着车窗,笑着道。
哟,也是,高兴得有点忘乎所以了,几人扔了烟,李杰凑着话头:“肖政委,说说经过,让我们崇拜一下。”
“对,光忙着处理善后,我现在都没明白,是怎么把这些人准确钉住的。”杨支队长问。
“这个,源于我们分局协办在打捞旧案时的发现,多起被色骗的受害人语焉不详,而且案发很诡异,事后甚至有受害人要求撤案,即便找到受害人,他们也吞吞吐吐,种种不合理的现象,让我们对类似案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肖梦琪开始了,以她学院的思维逻辑,这样的故事肯定会讲得跌宕起伏,而且把几位刑事专业人员听得咋舌不已:从查找到并线用了两周,直追着这个作案的嫌疑人到了长安,然后……一个螳螂捕蝉,一个黄雀在后,一网成擒!
“案发前,主要嫌疑人商小刚消失,你们如何判断他不是离开,而是择地接应?”邵万戈问。
“几起案子都有车辆被开走,五原最近一起,一辆路虎就是被扔在郊区河里的……综合他们以前的作案手法,我们判断他们选地作案、择地转移、异地销赃应该是一体的。”肖梦琪道。
“哦,那同时对这三个酒店对行监控,还要完成包围、诱捕,你们手上才几个人啊?”李杰问。
“对,这儿好像最难,几十层的酒店,怎么监视,我们的人平时进入都难,又是这种财富联聚会。”杨支队长求教着。
“我们没有监控,用女人作案,无非是色诱、麻醉,在酒店实施监控的难度太大……我们的监控全部放在外围,仅仅替换了三个酒店停车场的六名保安。”肖梦琪道。
“你怎么确定,她们会开受害人的车走?”邵万戈又问。
肖梦琪调着手机上的几幅图像,三个男人一看笑了,就听她道:“衣服这么少,鞋跟又这么高,邵支队不至于认为,她们会步行离开吧?外围又没有接应,又是这种大雨天气,您觉得还会有什么方式?更何况豪车也是她们收入的一种,即便卖到黑市,也是不菲的一笔啊。”
服了,邵万戈不吭声了。杨支队长却是狐疑道:“可是,当夜离开的车,又如何判断是被劫车辆?就像你说的,她们精于化妆,难道你们准确识别了?”
“这也是当时我们的一个难点,女嫌疑人千变万化,在这样的天气条件下,我们也生怕外勤抓错了,致使真正的嫌疑人漏网,而且,哪怕是漏上一个,也会让躲在暗处接应的主要嫌疑人警觉……所以,我们就放开了门厅的拦截,让她们得手后高高兴兴离开,完全放松警惕,以期她们得手归巢,我们再来个连窝端。”肖梦琪笑着道。
“后来呢……”杨支队长兴趣被勾起来了。
“说出来就不值钱啊。”肖梦琪笑着道,“我这样解释,晚上十点以后,驾车离开停车场的人,我们是这样分类的,只要是女司机、一个人在车上的,都打上标。”
“哦?这么简单?”杨支队长愣了,这是派出所的水平嘛。
“本来就不难,今天的统计是这样,未央、唐朝、皇城三所酒店,离开的单身女司机一共有二十七位,我们的侦查员在她们开走的车上做了gps定位,这个东西物美价廉的挺好用,而且女司机肯定没注意,这玩意儿是用磁铁吸附在她们车尾上的。”肖梦琪道,她拔着手机,找到了一帧画面亮给三位。
三位看得目瞪口呆,是车辆监控捕捉到的画面,虽然其他看不清楚,可那车尾上,能明显地看到一块闪着红点的标志,这么大的漏子,恐怕急于脱身的嫌疑人,没时间去看这个信号了,只不过装备落后到这种程度,而且还办了这么大的案子,实在让杨支队长汗颜了。
“装备差了点,可却是在她们最松懈的时候放上去的,所以,她们给我们指出了会合的方向……晚上十点半以后离开的二十七辆车里,在市区的有十四辆,去机场的六辆,上连霍、包茂、长通高速的一共有四辆,最后三辆都驶上了g65w国道……这个谜底就不难了吧?大半夜的,三个单身女司机,一个方向,就再有一万种意外,也不会错吧?何况,我们其中一位外勤,已经盯住了一个女嫌疑人离开时驾驶的车牌号。”
肖梦琪笑着道:“晚上单身女司机本身就不多,特别像这种雨夜更少,当三个信号都指向g65w国道时,剩下的就是等她们停下,抓捕了。这个方向,正是鼠标跟丢主要嫌疑人商小刚的方向。”
其实很简单,就是替换的保安,很礼貌地在女嫌疑人开车走时,吸附上了一个简单的信号追踪。
“厉害,这样都行?!”愣了半晌,杨支队长才如是感慨道。
新义村,路面两公里,一所废弃的路面养护段。
亲眼目睹大案落地,而且是全程参与了,来文和助手兴奋了,正扛着摄像机,在几台应急灯的照明下,拍着缴获的赃物。
手机、手表、手包、金链子、各类证件、车钥匙,对了,还有那个古玩,那位艺术气质男刚花四十万拍得的,现在已经摆放在楚湘萍面前了。
三个女嫌疑人被铐着,蹲在地上。背后是另外几个被铐蹲着的,商小刚已经联系的销赃的人手,准备接车走人呢,没承想被人包了饺子。
拿灯的杜雷瞅瞅那几个妞,有点小兴奋了,他嚷着道:“喂喂,抬头啊,给个微笑的表情,上电视呢。”
其他噗声笑了,熊剑飞笑骂道:“你傻呀,这都落网了,还能笑出来?”
“噢,那给个痛悔的表现啊?!”杜雷又道。
“痛悔能有用么?”蔺晨新笑道。
“也是,那就这样吧。”杜雷道。
越来越多的包围警车,满眼红蓝警灯闪耀。长安方面赶来的同行,已经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了,两人钻上了五原那辆运兵的闷罐车,保安已经坐到地方警车里了,诸事还需要等领导来处理,这后续的事情,反倒比抓捕之前更琐碎,更麻烦。
熊剑飞带着诸位看了眼被刑警抓捕、看守着的几位嫌疑人,那赃物看得长安方支队几位领导倒吸凉气,还真没想到眼皮底下发生这种案子,万幸的是都落网了。
警灯闪烁着,就等着长安市局领导来了,这种案子,案发现场是一定要来的,哪怕就为慰问一下,做个姿态。
肖梦琪从队伍里悄悄退出来了,这个辉煌的战果像遂了她的心愿一样,让她又是兴奋,又是激动,可激动的人群里并没有看到余罪。她退出了院子,找了圈车里,问了问车里发闷的鼠标和蔺晨新,才知道余罪的去向:窝在房背后抽烟呢。
她快步跑着,拐了个弯就看到了房屋角上蹲着抽烟的余罪,淋着雨,看闪烁的警灯余光里,辉映着他肃穆的,不像平时的那种表情,她轻轻地走上去,解下了雨衣,踌躇了一下下,然后披在余罪身上。
“你这不脱裤放屁么,我们早湿透了。”余罪道,扔了烟头,起身,雨衣一扬,披回了肖梦琪身上,笑着。
“你这人有点不识好歹啊,算了,我自己穿吧。”肖梦琪貌似有点生气了。
“就是嘛,假惺惺来这一下干吗?”余罪笑着道。
“是啊,那我还要假惺惺地对你说一句。”肖梦琪道,很正色看着余罪,轻声吐了两个字:“谢谢!”
“谢谢?”余罪愣了下,道,“为什么谢,为那些吃喝嫖赌的受害人,还是为这些不值得同情的嫌疑人?或者是为你本人?”
肖梦琪一噎,反问着:“就谢谢,也需要动机?”
“是啊,爱恨总要有缘由的。”余罪道。
“那就为我自己吧。反正在你眼中,我也是一个追名逐利的女人。”肖梦琪突然道,余罪愣了下,尴尬地笑了,实话,总是让人很尴尬。
肖梦琪看着余罪,她声音放得更小了,轻声道着:“很庆幸有你这样的朋友。”
“呵呵,当朋友就帮我办件事。”余罪道。
“你说吧,只要能办到。”肖梦琪道。
“劝劝鼠标,天外海酒店发的那个案子,别影响到他,他心眼不大,真要被这事影响到,会郁闷好一阵子的。”余罪道。
“好的,我记住了,保证办到。”肖梦琪笑道。
“还有,这些嫌疑人,争取全部解押回五原审讯。”余罪道。
“那当然,我和邵支队长已经交换过意见了,这么大的功劳可不能旁落。”肖梦琪笑着道。
“错,不是功劳的问题,这些人连续作案数年,前面有多少悬案、旧案和没有报案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尽量深挖,对以后侦破和防控类似的案子会很有帮助的。”余罪道,又下意识地点了支烟,火光里,有着与他年龄不太相符的愁容。
“在想什么?怎么感觉案子破了,你反而更愁了?”肖梦琪随意问着。
“呵呵,我心里在想睡觉,脑子里却在想这些操蛋案子,能不愁么……睡去了啊,突审交给你们了,这种人难抓好审,我就不想了。”余罪悠悠地踱着步,上了五原那辆闷罐车,果真是休息了,连地方领导的慰问也没有参加。
次日,两地警方通报了联合侦办的这起跨省麻醉抢劫诈骗案,直到交代出数起案子,仍然有同行不敢相信还有这么奇葩作案手法。就那么大摇大摆地从星级酒店开走车,而且大部分受害人连案也不报。
三日后,根据嫌疑人商小刚的交代,分别在湖北、贵州抓捕到了另外两个参与麻醉抢劫和诈骗的女嫌疑人。女骗子凑足了五朵金花,而且团伙人数越多,还就越好审,交代出来的案子,屡屡在刷新着诈骗案的记录。五原市刑侦支队抽调了十余名刑警,专事办这宗跨时跨省的案子,随着案子的交代,参案的刑警越来越多。
一周后,根据现场抓捕销赃人员的交代,五原联合聊城警方打掉了一个专事销赃盗抢机动车辆的团伙,已经查到卖到数省十余地市的赃车几十台。几地警方携手,又开始从海量的机动车里寻找那些被盗抢骗走的赃车。
战果在不断扩大,不过战果带来的并不仅仅是兴奋,因为有多大战果就代表着曾经有过多少罪恶………
有果有因
五年前的一天。
商小刚下了火车,初到五原,他刚刚从看守所释放,工作丢了,家庭毁了,因为无颜在老家待着,他才到这座陌生的城市想找一条出路。站在车水马龙的车站,摸着身上仅剩的几百块钱,他迷茫、恐惧、无助,不过还是咬咬牙,背着破旧的行囊走进了陌生的城市。
他刚出车站,背包就被抢了,幸好,那里面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
三天后,他在建筑工地找了份翻砂的活,只干了三天,手磨破了一层皮,一分钱工资没拿到被撵走了,没身好体力,想当民工,没门!
三周后,他找了份发小广告的活,好歹结束了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发现了商机,那些贴在电杆上的老军医、老中医广告都有生意,于是又重操旧业,用攒的钱租了间小旅馆房间,自贴广告,专治各类妇科疑难杂症。他比普通人精明地方在于,制作了不少卡片式的小广告,在五原各大ktv、桑拿、酒吧发放。
这个始于他的从医经验,而且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入,由于确实懂医术,而且有临床经验,治妇科炎症的小姐、堕胎的学生络绎不绝,三个月后,他已经能租得起像样的住处了。
不过好景不长,同行如冤家,他这个正牌前医生抢了不少假医生的活,没多久就被举报,查处的结果是,积攒的行医器械全部被没收,并被课以两万元的罚款。
刚看到点阳光,又被摔到了低谷,他又一次绝望了,不过这个时候他却发现,行医的口碑还在,那些娱乐场所免不了有这样那样问题的女人还是习惯找他,而且有几位关系处得相当不错。那些已经和他亲密无间的走江湖的姐妹,因为信任的缘故,偶尔拉他去做一次两次讹钱的活。
很简单,老式的仙人跳,勾搭一个外地男子,领到出租房欲行好事,然后这时候扮作女人丈夫及亲戚的众男破门而入,“捉奸”正着,问你私了公了。
屡屡得逞,他越来越享受这种把别人玩弄于股掌的感觉。直到有一天,他觉得千儿八百已经玩得很没有意思了,于是牛刀小试,配了一份挥发性很强的麻醉药,教一个和他亲密的姐们如此如此……结果,一把赚的钱,足够辛苦半年了。
往后就简单了,作案方式不断进化,从单纯的诱骗、麻醉抢劫,发展到二次欺诈;从不起眼的小酒店,渐渐发展到星级大酒店;从五原市渐渐发展到三省七座城市。成功的次数越多,越让他们肆意妄为,先后有五个女人成了他的作案工具,几年的时间里,他在七座城市作案累计达到二十九起,麻醉抢劫及二次诈骗的案值已逾千万元。
有因必有果,结果是五年后的今天,他成功地把自己送进了五原第一看守所,重刑犯监仓。连提审都是重镣双铐,面前的隔板和脚底的钢环,把四肢固定得严严实实,想动分毫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