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走进来一个老妇人，看不出她有多大的岁数，但一定是不小了。她的身材在那条绿裙子的衬托下，却依然如二十岁人的一般线条优美而动人。她的脸可见曾经青春时她必定美得夺目过，现在也依然很有魅力与光彩。
    “好了，你现在就带她走吧！”老妇人对跟在她身后进来的一个少年吩咐说。
    听了老妇人的吩咐后，那少年扭头扫了一眼蜷缩的坐在墙角的一个少女：“那么，我应该怎么处置她呢？”这样问老妇人。
    “随便吧！”老妇人说这话的时候略带着叹息，仿佛舒出一口气来。“只要带她离开这里就好！”
    “好的，主人！”少年走上前去，向少女的额头伸出他的食指。
    少女惊恐地盯了一眼那手指，便晕厥了过去。
    少年上前抱起少女，返身走到屋门口，刚迈出门。
    “你也不用回来了！就这样吧，你们赶紧走吧！”老妇人补充说。
    老妇人这样说的时候，少年的身体某处，隐隐闪出了一片红光。
    “是，主人！”少年没有回头，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目送少年抱着少女坐上代步离开了之后，老妇人深深地舒出一口气来，心想自己终于阻止了丈夫背叛自己的阴谋，将这个丈夫打算拿来替换掉自己的年青女人送走了。青春，老妇人知道自己的青春再也回不来了，而自己的丈夫对于青春是迷恋的。老妇人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一位有才能的科学家，他如果想默默将自己处理掉，而让另一个比自己年青多的女人来替代自己并不是难事。她去过她丈夫作教授的大学，从那些仰望着讲台上自己丈夫的年青的眼睛中，她感受到了深深地威胁。如今，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丈夫不用那些女孩来替代自己，却专门在这里藏起这样的一个女孩。也许因为这个女孩更小也更美丽吧，她想，而且不涉及工作关系，也就可以避免了社会舆论的攻击。那么那女孩对自己的替换便可以作得顺风顺水，毫无阻碍。然后他们两个，自己的丈夫和他的女人，就可以过上神仙般快活的日子。而自己呢？会有一个如何可怕的结局。
    少年抱着少女坐进代步之后，并没有让代步直接起飞。因为他不知道应该去哪里。虽然从理论上来说，这个少年是不会有迷惘的。但此刻他真的感到自己的处理系统呈现一种混乱的无法给他答案的状态。于是代步沿着平常的街道缓缓行驶着。它那半圆的外壳，让它看起来颇似一只缓慢爬行的七星瓢虫。
    直到遮住月亮的那片云被一阵南风吹开，上弦月的月光照在少年的脸上，那倾斜的55度角让少年想起一个地方。从此地向月亮所在的那个方向55度角，直线距离约1328公里的地方有一座城。以少年所存储的资料显示，那座城是他的同类在死前常选择去的地方，那是一座被称作“废城”的地方。
    于是少年让代步起飞，向着上弦月方向55度角飞去。他扭头去瞧了瞧自己抱出来的那少女，她依然还在沉睡。月光照在她的脸上。那是一张这少年一生中见过次数最多的一张脸。虽然在那人身上的这张脸现在已经随着时光远去了，远到甚至原本拥有这张脸的那个人都已忘记自己曾经拥有过它。人的记忆有时就是这样荒诞。可是少年多少猜出了，这个女孩为什么拥有这样的一张脸，与那人如此的相似。所以他其实也不明白，那人为什么要将这女孩驱逐？
    其实老妇人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将少女驱逐出自己的世界。她以为她是在维护自己的婚姻，但其实它只是忘了，有时她会忘记一些事情，这一点还没有人发现，包括她自己。
    经过约摸一个小时的飞行，少年看到了那座横在废城边界的大山。只要飞跃这座山脉，就将到达废城了。
    之前，因为代步都是在城市的高楼间作低飞，所以代步的顶盖敞着。现在要飞跃这座高于3771米的山脉，升到那样的高度会很冷，少年关闭了代步的顶盖。躺在代步里，飞跃这座巍峨的山脉，少年发现自己不仅在穿跃高山，也穿越过了那山上结生的大朵大朵的积雨云。不出意外的山的那边正在下雨。
    如果山的这边仅是下雨就好了。当代步飞到山的这边，冲进少年双眼的是一片黑茫茫。这黑茫中没有一丝光亮，这黑茫似乎无边无际。少年知道，这就是废城了。它的黑是因为整座城市没有电。因为它不需要电。因为这里既没有人，也没有市政府。它没有产业，没有财政，它是一座被废弃的城市。
    当代步降低了飞行高度，无尽的黑暗中，传来各种奇怪的声音。少年推测，这些声音都是雨打在各种东西上的声音，但他看不到雨都打在了什么东西上。少年试图启动自己的夜视功能，但他的夜视功能已经坏了。
    小心地在城市的上空低飞着，以每小时15公里的速度，少年希望凭着自己的听觉，找到一块可供降落的平地。
    “我还活着吗？”
    在少年寻找降落点的过程中，少女醒了过来。她本以为自己已被少年杀死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们现在是在哪里呀？地狱里吗？”少女恐惧地问。
    “你究竟看什么样古老的书长大的，居然还相信有地狱？”
    少年的反问让少女坚定了自己依然是活着的。
    “可是这里是哪里呢？为什么这么黑？”少女继续问着。
    她对这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以及黑暗中传来的一忽而这样一忽而那样的奇怪声音感到禁不住的恐惧。
    “这里没有电。这是一座被废弃的城市。”少年不慌不忙地说。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因为我不知道要带你去哪里，但我知道我要在这里结束我自己。所以我就带你来了。”
    “你要结束你自己是什么意思？你要自杀吗？”
    “不，我不会自杀，我没有这样的程序。”
    “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啊，氢燃料没有了！代步必须得迫降了！”
    少年这么说着的时候，代步向黑暗中慢慢坠落下去。
    “长没长眼那？往哪儿落那！”
    在一阵短暂的混乱后，代步里的二人听到有人这么嚷嚷。对此，少年感到诧异，他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人。在他的资料数据里，废城早已经没有人居住了，因为五十年前的那次事故。
    正在少年惊疑这里怎么会有人的时候，少年看到了一点光。这光来自一个人的胸口。顺着这光亮，少年望上去，便瞧见了这个人的头。他是个老头，很老很老的老头儿，雪白的头发，雪白的络腮胡子，仿似牛蛙的眼睛那样大而突出，戴着一副一百年前的老式眼镜框——随着科学的发展，现在的人们早已不用戴眼镜了。
    “哦，原来是新来的！”老头儿瞧了瞧代步和代步里的二人，扶了扶眼镜框说。“怪不得乱开车！快点下来吧！都到站了还不下来啊！”
    听了这话，少年少女并不知道这老头儿为什么把代步叫车，在他们生活的时代早已没有了车这种东西。但他们还是依老头的话，赶紧从代步上下来了。雨打在二人的身上，少女感到雨点又大又用力，便微垂下了她的脑袋。
    “你不怕雨，你是防水型真细胞机器人！你怕雨，你是克隆人！”老头瞧着从代步里下来的二人说。“老实交待吧，你们都叫什么？从哪儿来？来这里的目的？”
    “我叫真细胞皮肤机器人防水型5号。我来这里，”
    “哦，你不用说了，我看到你身上的打火了！你这样打火已经很久了吧？你是来这儿找机器人坟场的吧？听好了，这里没有机器人坟场！你呢？”老头指指少女。
    “我吗？我叫平安！我从花城来！我今年17岁！我来这里的目的我不知道，是他带我来的！”平安指指5号。
    “那你说吧，机器人，你为什么带这个克隆人来这里？”
    “我能跟你单独说吗？”5号。
    “不能，就在这里说！”
    “没关系你说吧！”平安也想听5号说，同时她也很惊讶5号是个机器人。他看起来实在就是个人啊。
    “是这样的，”5号正要解释平安的来由。但他才说出四个字就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了。
    “唉呀，他还死的真是时候呢！好吧好吧，反正他死的还算是地方，就让他待这儿吧，你跟我来！”
    听着老头儿这样说，平安低头去扫了眼脚下。这才发现这里堆着一堆象5号这样的机器人，都跟5号一样的“死了”。而自己刚才乘坐的代步砸倒了一个帐篷。大概老头刚刚就在这帐篷里呢，平安想。
    “我不要离开5号！我不要5号死！你可以救活他吗？”平安没有挪步，死死盯住老头儿看，希望他能答应自己的请求。
    “你先跟我走吧！别啰嗦！你不走，我可自己走了！”
    老头儿说着，扭头就走，步子飞快。一会儿，平安就要看不到那属于这座漆黑城市的唯一的光亮了。平安匆匆将自己头上的发卡拔下一个塞入5号的嘴里，然后向快消失的老头儿飞奔而去。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跟着飞快步行的老头儿，平安时不时地得跑两步才能跟上他。
    “干嘛问？干嘛那么多问题？我不会回答你的！”老头儿回过头来从眼镜框上面瞪了平安一眼。
    走了不知多久，老头儿突然停了下来，仰头，开始喊：“有来有去！”
    “唉，来啦！”
    随着这个声音，半空中亮起了一小片光来。同时有另一小片光从半空中那小片光中移动出来并向下移动。随着移动的那小片光从上向下滑落，平安这才发现自己面前是一栋大厦，黑乎乎没有电的摩天大厦。平安仰起头望着那移动的小片光，近了，发现其间有一个人的身影正在那小片光中飞跃而下。
    很快的那人落了地，平安发现那人与5号简直一模一样。
    “爷爷，你回来啦！”有来有去开心地对老头儿说。“呦，又来新人啦！”有来有去看了看平安继续对老头儿说。然后一手抓着平安一手抓着老头儿向大厦上的那处他飞来的亮起小片光的地方飞去。
    “嗯，平头菇报信儿来了没有？”边飞老头儿边问有来有去。
    “还没！”
    “这么久了还没有？看样子那边的活儿量最近增加了超负荷啊！那这样吧，让这个小家伙也过去那边儿帮忙吧！”
    这时三人飞入了有来有去来时的那小片光中。平安发现这光其实来自大厦上的一间屋。屋里站着一个也跟5号几乎一模一样的人，他的全身发着光，照亮了整间屋子。
    “有来有去，快带这小家伙过去吧！”老头儿吩咐说。
    “好的，爷爷！”有来有去上来就要抓住平安。
    “我不去！我不去！你们要带我去哪儿？”平安躲闪着，不让有来有去抓住自己。
    “你不是想你的5号活吗？”老头儿盯着平安问，向下扒拉那眼镜框，以便让自己的眼睛能从眼镜框上面露出来。“你的5号现在坏了，也就是死了，报废了。你现在想让它活过来，能走能闹能陪你玩儿，就得修好它！修它是需要钱的！你有钱吗？”
    “没有！”平安无奈地摇了摇头。
    “所以喽！你现在要挣钱给我，我才可以修好它！”
    “那要怎么挣钱呢？我，我好象不会挣钱！”平安想了想觉得更加心虚了。
    “就因为你很笨，一点儿谋生能力都没有！所以我现在把你送去老狐狸那里！他会想办法给你找活的！明白了吗？”
    “明白啦！不，不，不明白！似乎有点明白，却又似乎完全不明白！”
    “唉呀！我很睏啦！我都这么老啦！干嘛还要活得这么费劲啊！有来有去，你跟她说吧！”老头儿说完走出这间屋去消失于黑暗中了。
    “有来有去，你也是5号机器人吗？”平安问。
    “对的！我来给你解释啊……”
    有来有去给平安说了一堆长篇大论，总结一句话就是：要想修好她的5号，她必须得挣钱付修理费。
    “可你不是也说不管有没有人肯付钱，爷爷都会修好所有机器人吗？”平安依据有来有去的话反问他。
    “是，但那样修好的机器人是不属于你的，只属于爷爷！换句话说，爷爷会洗掉你的5号原有的内存，他以后就不会再认识你了！”
    “就是说，如果我掏修理费，5号就会保有他的记忆？反之，他就会失去记忆？”
    “对的！”
    “好吧，那我就挣钱吧！可是，你们会让我去作什么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那边儿的事我不清楚的！”有来有去这样说的时候，屋子里的光消失了。
    2018年8月11日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