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还真是肤浅。”临娘眼中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来看待这件事情。
“她是个很忠心的人,而且很优秀,我派给她的任务,她做的毫不逊色于那些男人。”他想到这里,由衷的夸赞道:“可是那个时候的我实在差劲,只因为她的容貌便对她恶言相向,直到她因为我死去,从没给她好脸色看。”
“你就只因为这些,觉得自己愧对于她吗?”
“我……”他感觉到自己很狼狈,又感觉此时此刻的临娘有些咄咄逼人:“自然并非如此,她有一个妹妹,长得很美。”
临娘的眼色一冷,然后轻声说道:“哦?看上人家妹妹了?”
“对,后来,她的妹妹因为我的原因,也死了。”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都开始颤抖,这是他灵魂最深处的那一场最黑暗的噩梦。
“为什么死了?”临娘的声音飘向了远方,仿佛已经随着思绪淡淡消散。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脸色惨白,一阵阵冷意顺着心底爬上来,可是背后却流下了汗珠,冰冷的空气拂过他的面容,让他逐渐窒息。
“因为你辜负了她,对吧。”临娘轻轻的笑了起来,语气中透露出了一丝丝残忍,让他瞬间感觉自己变得渺小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临娘的琴声已经消失不见,他才轻声的答道:“对。”
“即便如此……”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双手轻轻的放在琴弦上:“你的那个侍从,还是甘愿为你而死吗?”
“对啊。”往事重提,他的心里突然前所未有的抽痛了起来。
他已经无法开口问临娘,为什么会料到这些事情究竟是如何发生的,他伸手摸了摸自己有些湿润的脸。
他竟然哭了,他向来是个没心的人,然而到了如今,他竟然还有眼泪这种东西?还真是稀奇。
“你觉得,她恨你吗?”
“恨之入骨吧。”他目光略有些怅然,看着黑色的须臾河,似乎只要闭上眼睛,那个他一直忘不掉的人,便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后来她为什么还是忠心于你?”临娘轻轻走到了他的身后,双手轻轻的摸上他的侧脸,随即向下滑落,抱在他冰冷的腰间。
“我想,她大概比任何人都要爱我。”他现在想来,还真是后悔万分,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的心,似乎在那一瞬间裂开了。
爱到即使恨之刻骨,却依旧不忍离开和背叛。
或许是因着环境渲染的原因,他的心就那么疼,疼的他已经感觉不到在身后抱住他的人的呼吸了,他心里突然一慌,赶忙转身,看着顷刻之间虚弱的不像样子的临娘,泪痕自眼底滑下来:“临娘?临娘!你怎么了?!”
临娘娇媚的唇色逐渐发紫,整个人都变得颓然了起来,但是却依旧是他这辈子最难以忘怀的景色。
“曼陀罗的花期,只有四个月而已,早就该到了。”临娘淡淡而笑,仿佛并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一般:“我到了快要离去的时候了。”
“无论是这个身体,还是这张脸,都要再次埋没在尘土之中了。”
临娘的眼神中,最多的是痛苦和不甘,她苍白而灰暗的手臂,轻轻的抚上他的面容,眼神中那一瞬间迸发出来的是无尽的眷恋和不舍,一时半刻之后,便只剩下恨意和执念。
为什么她的眼中会有这样的情绪?玉不休有些吃惊的紧紧的抱住她,感觉就像马上要再次失去了重要的东西一般,无助而落寞。
“你不会死的,临娘,你不是花精吗?花精的寿命和普通的花的寿命是不一样的,你不要怕,你只是生病了而已,我这就会治好你,你依旧会和以前一样美丽。”
“你所在意的,只有我的容貌吗?”临娘顿了顿,半晌便再次笑了起来:“那若是我这样死去,你会不会因为眷恋我的容貌而记住我呢?”
“你……临娘,你究竟在说什么?”他又气又怒:“我若只是在意你的容貌,我便定会因为其他的原因离去,然而这几年,无论是打还是骂,我有没有离开你半分,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他又不是贱,世界上好看的女子千千万万,他为何非她临娘一个不可?
无论是因为什么理由,是因为她的脸,还是因为她的性格,他都从来没这样在意过一个女子,这样,她还不明白吗?
“不行……”临娘眼中划过一丝纠结和无奈,她深深的望着他的脸颊,摇了摇头:“我活不了了,你就像是从前那样没心没肺是最好了,这样你就可以忘记我,不用体会到我说的那种爱情的痛苦了……”
临娘突然手紧紧的抓上他的手臂,有些吃力的问道:“玉不休,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依旧记得当初那个已经死了的女人,真的只是因为愧疚吗?”
他微微的愣住,轻声的问道:“你为什么对这个这样在意?你……临娘,你究竟是谁?”
现在仔细想来,一切都是那么的巧合,那么的相似。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一切,包括性格,包括喜好和各种习惯,甚至都知道他喜欢喝什么味道的酒。
他原先被蒙蔽的双眼,并没有意识到这些,现在想来,他心底便响起一个声音,她到底是谁?他不必开口问,便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
“临娘,你告诉我,你是……阿七吗?”这样仔细的观察过他的人,这两千年过去,也只有那一个人而已。
临娘的眼中划过复杂的情绪,然后淡淡的笑起来,轻声说道:“我曾经向曼陀罗的花祖许过愿,我拿永生永世的轮回和魂魄跟她换一副这世界上你最喜欢的面孔,但是期限很短,只有三年而已。”
那是他这辈子看见过最美而最绝望的笑容,在刹那间便能占据他所有的心绪。
“大人,您曾嫌恶我的容貌,我便换一个好的给您看看。”临娘眼中泛起淡淡的泪花,执着和眷恋在一瞬间占据了她仇恨的内心,她就这样以阿七的口吻轻声问道:“我这张脸,您能记住多久?不……那都不重要了,只要在我这三年里,您曾经真正的喜欢过这样的我,便足够了。”
“阿七!”他内心的震撼,此时此刻难以言喻,然而那种再次失去的感觉,让他痛彻心扉:“你,你怎么能这么做?你怎么这样傻?”
“大人,您方才夸我是个优秀的人的时候,我其实很高兴的。”临娘的身体越来越轻,她的笑容也越发的苍白:“可是您看,我还是这样没用……分明我最开始的计划就是让您爱上我,然后永远离去,让您体会到当初如我失去妹妹那一般无二的痛楚的。”
“可是我再次遇见你的时候,我便一次又一次的心软,到了现在,我竟然开始希望,您不要对我有任何的感情,我希望您能在须臾之间便将我忘记,我连这样的事情都狠不下心来,自然是不配做您身边的人了。”
他浑身发冷,看着她已经开始变得透明的身体,慢慢的跪在地上,浑身发冷。
这不是临娘和当初的阿七在报复他,而是老天爷觉得他这人实在是其罪当诛,便换了一个对于他来说最残忍的方法,来狠狠的惩罚他。
让这样不经意的他,对一个人有执念起来,直到爱上了这个人,然后再将她永远的夺走。
太狠了,这样对于他来讲,实在是太狠了。
“阿七……你别死行不行?”他的声音很轻,然而也赶不上她的身体那样轻,他近乎哀求的说道:“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我都未曾把你忘记,现在的你,若是再次离去,那只怕要记上足足一辈子了。”
“对不起,大人。”临娘轻轻的拽住他温热的手:“一定还会有比我更值得让您在意的人的。”
她不得不离去,她已经看见了曼陀罗花枝在逐渐变色,慢慢腐化,逐渐永远消散在空气中。
他的目光寂寞而执着的盯着她,嘲讽的笑道:“是吗?阿七,我想也一定会有的。”一定会有那个人的,他这么告诉自己。
但是那个人,需要跨过时光的河流,再次摔倒在他的面前,跪着求他,让他将她收下,然后,他便将她拉起,轻声问她:“那你会什么?会唱歌吗?跳舞跳的好吗?琴呢?琴总会吧,不然我留你做什么?”
“我,我什么都不会,可我会比任何人都忠心,永远保护您。”
其实她做的已经够好了,很多年之后的今天,她能弹得一手他余生再没人能比得上的一手好琴,她能做那个唯一温暖她的心的人。
临娘温热的身躯在他的怀抱中慢慢消失,独独残留着一丝丝灼热的温度在他的衣襟上,他慢慢的站起身,一步步的向前走去。
从此之后,再也不想追求什么人生至极的美丽,只是孤独一人,抱着那把永远不会落了灰的琴,行走于天涯山水之间,寻找那一人的倩影和她身上温暖的触觉。
然而时间终究会给他一个回答——她再也回不来了,留下的只有记忆而已。
多年过后,须臾之间,似乎还真的能有一抹粉色的倩影,将世界上最美丽的鸟语花香引来,走入他摇摇晃晃的心田。
从此,山河静寂,岁月无声,他能留恋的,只剩下梦中的那抹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景色而已。
阿七……临娘……
花间坐的新酒,酿的甚是不和我的心意,你能来教教他们吗?
他醉眼氤氲,举杯问月,又在这山水之中,沉沉睡去。
突然,他隐隐约约的,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