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流机似乎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能这样叫他,先是愣了愣,然后稍稍抬起头看向姚念,便觉得她一就如同从前一般,是那个只会依附于他的姑娘。
然而此时人还是那个人,还是那样让他留恋和心动,可是,光凭一声“流机”,光看一个眼神,他就几乎能明白,眼前站着的这个姑娘,长大了,不是他能一手握得住的了。
姜流机意外的没有给她冷脸看,只是稍微有些别扭的让开了身旁的位置,拍了拍那块被刀剑模样的光亮的石头,示意她坐下。
姚念微微一愣,以为他会立刻走开,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然而坐下来交谈的时候,她就明白,眼前的姜流机,虽然这些时日也算是完完全全换了一个人,可是于她来讲,两人的交谈之间似乎并没有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的事情,一如十多年前,他带着她偷偷去看九天上的星河,结果被九天神女发现了,被赶下来关了三十日的禁闭。
那三十日里,对于心性尚且不成熟的他们两个,实在太过漫长。
那个时候,他们唯一打发时间的方式就是坐在禁闭谷的石头上,一直在谈天说地……从冥府说到九重天,从天下大事说道家长里短,整整说了三十日都不疲倦。
时间真是太过残忍,一转眼不过匆匆十年,他们连当初的样子都没变,反而现在几乎形同陌路。
姚念在洁白而清冷的月光中看着昔日的好友,心里却不是滋味,怕一两句就并没有言语了,话题单刀直入了明天的战术,并将自己对空中作战的想法告诉了姜流机。
“你对这些东西,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有天分。”听完了之后,姜流机只能暗暗的惊叹道。
“还都是因为你的指导。”姚念笑了笑,淡淡的看着他的眉眼。
“明天我会分配他们按照你说的队形组织,一定会没有问题的。”听了姜流机说的话,她心一放,便觉得安稳了许多。
“你不想问问我,释修现在如何吗?”聊了一会战事,他轻声的说道。
姚念愣了愣,她这一阵子好像是从不同人的嘴里,听说过不同语气的“释修”,并且他们二人有正常的交流,她并没觉得,自己可能离开释修身边太久了。
也可能是这样征战的日子,过的实在是太过迅速,一眨眼就没了。
“你想让我问吗?”姚念轻声笑了笑,看着姜流机有些僵硬的脸:“你不是最不得意他吗?怎么还知道他的消息?”
“我不得不在意释修,是因为他将你从我身边抢走了。”姜流机听姚念问到这个问题,不禁嘲讽一般的笑了笑:“你是我从小就当成媳妇养着的人,没想到养了近千年才养成的一个沉鱼落雁之容的姑娘,竟然还是要拱手送人。”
“对不起……我以为我对你的感情是男女之情,实际上我的确是不懂这些,才带来这样的后果。”姚念顿了一下,觉得还是有必要先承认一下错误。
“说的也是……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不懂这些的,却还是将你一步步骗到我的怀里,等到你有朝一日离开了,我却说你背叛了我。”
姜流机彼时一身和她差不多的戎装,然而上面铠甲的鳞片在夜光下确实比她还要耀眼的金灿灿的光芒,他微微侧头看了看她的眼睛,轻声说道:“我以为我是恨你,可是知道你因为我被驱逐出苍梧族,我竟然立刻就变得难过起来……不,那是痛不欲生。”
“我是错了,的的确确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想着束缚你。”姜流机抬头的瞬间,眼神里写的都是懊悔二字。
姚念在那一瞬间抿起了嘴,然后便有淡淡的笑意在唇角展开:“不,流机,被你束缚着的时候,是我过去生活中唯一的光亮。”
的确是这样的,自己之前以为一出生就被冠上了接任族长的使命,所以从记事的时候起,她就只能按着安排,一步步学习治理族内的事务,每日按部就班的做事,就连睡觉的时候都是受拘束的。
然后在某一日,她在崖底练剑法的时候,突然遇见一只受伤的金色凤凰,她当时并非出于好心,而是闲的无聊,又不再想规规矩矩的做事,就顺手将金色凤凰身上的伤口治愈。
在那以后,那金色的凤凰就总找她来玩耍,直到有一日,金凤凰变成了金色的少年,姚念才晓得,这金凤凰居然是个公的,后来的后来在她那样无聊的年岁里,几乎时时都能看见他。
那个时候,就连她自己也以为此生一定要永远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是释修的出现,让她知道过去的光亮也只属于过去而已。
说得明白一些,就是她一旦不再是当初的那个看上去很完美,实际上胆小无比,一无所有的她,那么她就会跟过去告别,并且也将他埋葬在岁月里。
“流机,你也不应该在拘泥于过去了,我若不是适合你的那一个,你应该把眼光看在其他人的身上。”姚念想了想,非常认真的说道,眼神真挚的,让姜流机感觉到浑身发冷,无比的心疼……却又不得不笑着应好。
而姜流机的确那么做了。
姚念现在的确过的不好,甚至被逐出了她从小到大甘愿奉献的地方,正如他所愿的那般。可是她却依旧满脸憧憬和幸福,让他感觉到无比痛苦的是,那却不是他能带给她的。
有的时候他就想问,为什么天真的人都以为,世界上总有那个对的人等待着自己?他明明这么多年心里都只有她一个人,他分明是先认识的她,可是她现在却一脸轻松和惬意,要离他而去,还口口声声的说着什么他会找到那个适合他的人。
简直是痴人说梦话。
因为在他那边受伤被她救起的那一瞬间,他看见这姑娘清纯和真挚的眼神,他便已经觉得自己等到了那个人,已经觉得,哪怕再艰难,路过再多的风雨,也会跟她成亲,白头偕老。
到头来可笑而可悲的,就只有他姜流机而已。
他彼时看着姚念对释修的坚持和痴情,却只能说出一句:“你说的没错,好……我答应你。”
可是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叫我恋着,在意到这种程度,和痴心了这么多年。
那姑娘一如从前一般,和他交谈之后便起身,灿烂的朝着他微笑,然后浓情蜜意的道别,嘴里说的是明天再见……而他知道,过去属于他的那个他,却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身边。
好……阿念,再见,再也不见。
……
这一场战役,将血魔的残党全部剿灭,然而他们必然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精灵一族的精英战力几乎全部覆灭,然而后方的军力都保存的比较完好,因为她决策有着巨大的漏洞。
也就是说实际上之所以精灵族损失惨重,都是因为她一个人。
而姚念对这一战最后的印象,也就只是释修说的那句“一个神族,却爱上一个魔族,在不自量力,也得有个限度。”
自那以后,她便在瞑澜的怀中闭上眼睛,沉沉地昏了过去,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她才恍惚之间觉得……那不是噩梦,那是跟现实一般残忍的事情。
那也是释修亲口说出来的话。
她未曾想过,终于有一天,她的自以为是将她自己逼到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现在背负着各方舆论的负面影响,再加上自己心里日日夜夜的愧疚,已经处于一个恍惚的状态了。
那些日子里,释修来找过她,而且如想象中一般不依不饶,但是她的心灰意冷,却早已经不是他一两句道歉和甜言蜜语遍能解决的问题。
她一早便不像是人间的那些怀揣着憧憬的姑娘,从不期盼爱情能真的如同传说和神话里一般美好和甜蜜。
但也没想过事实竟然这般令人难忘,不……应该说是绝望。
闭门不见,实在是她现在最好的选择,她应该再也不能见到他了。
因为释修说的没错,他自己都是承认的,一个神族爱上对立的魔族,本身就是不自量力,现在得到这个结果……也不能怨他。
但是她想她做不到不怨恨这个人。
她讨厌背叛之后还是过分的纠缠,况且她那个时候身体上还有着不得了的伤,实在是见不得吵闹,便在释修站在门口的第十天的时候,请求子桑瞑澜将她带走。
因为只有他这样实力的人,释修才没有把握追得上。
“你想摆脱他吗?想彻底再也不遇见这个人吗?”子桑瞑澜充满诱惑的声音自她耳边响起。
她想也不想的就点头,这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痛苦,她实在是难以忍受。
“那你就跟我成亲吧。”
这样明显的趁火打劫之意,她就算一早就识破了,却没有力气和任何想法为自己辩解和争取,再想到释修之前绝情的话语的那一瞬间……她便鬼使神差般的点了点头。
分明知道并非是因为真的爱上了他才答应的,可是他还是在那一瞬间透露出来了所有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