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
    金韫婉还在教小豹子学洋文，见到盛沛霖进了屋就叫小豹子先自己看了一会儿书，然后走到了盛沛霖面前。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是临时有什么事吗？”
    盛沛霖手上拿着一份文件，面容严峻，眉眼紧蹙着打量着金韫婉。
    金韫婉也看着他，见他眼眶红红的，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眸中竟含不少红血丝，活像是哭过。
    盛沛霖哭，真是太稀奇了。
    “沛霖，你这是怎么了？你这个样子，我很担心你。”
    盛沛霖淡漠地看着她，问道，“金韫婉，你今早是不是送一了份文件去军政府？”
    金韫婉点了点头。
    她只觉得那是盛沛霖落下的东西。
    盛沛霖长舒了一口气， 忽然笑了起来，“你倒是承认地光明磊落。”
    金韫婉也皱起眉头，不高兴地反问道，“你怎么阴阳怪气的呀，你自己落了东西我帮你送去还送错了不成？”
    盛沛霖看着她理所当然的样子，心中更是愤懑。
    他把文件摔在了金韫婉身边，冷冷地对她道，“李全富自杀了。”
    “李全富？”金韫婉愣了愣，想不明白其中的关联。
    她蹲下身子，把文件捡了起来，这才看清，这是一份关于李全富串通东洋人的罪证资料。
    盛沛霖缓缓闭上眼，努力说服自己冷静下来。
    “这十多年他待我如父如子，我这条命都是他救下来的。即便他之前确实帮着我妈做了一些对不起你的事，我已经剥夺了他的一切让他回乡终老了，你又何必一定要把他逼死？”
    “我不知道……”金韫婉茫然地说道。
    她并没有想到这份文件里会是这个内容，她见到后就让人送去军政府了，看都没有打开看一眼。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份文件我……”
    盛沛霖的话还没说完，小豹子就跑了过来，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抱住金韫婉，“夫人，元帅的样子好凶，我好害怕。”
    盛沛霖早就看不惯他的，愠怒之下更不会将这个小孩子放进眼里。
    他随手把小豹子拽开，警告他，“大人的事你最好别参合进来。”
    小豹子咚地一下摔到了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金韫婉赶紧去把他扶了起来，生气地对盛沛霖道，“你对我有意见冲着我来就好了，干嘛拿小孩子撒气呀？”
    “我没拿他撒气！”
    “你没拿他撒气他能摔吗？你不就是怪我把文件发出去了让李全富畏罪自杀了吗？他可是勾结东洋人，他难道不该死吗？要是放在前朝，通敌卖国，大逆不道，可是要被凌迟的！”
    啪——
    火辣辣的一耳朵打在金韫婉脸上，她顿时懵了一下。
    盛沛霖看着自己的手，也恍神了一秒，回眼见着金韫婉已经满眼眼泪地怒视着他。
    他伸手想要问她疼不疼，谁知金韫婉竟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另一只手高高扬起打了回去。
    “盛沛霖，我看不起你。”
    “我还以为现在是民国了，我们的北都大元帅会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没想到你居然还在玩家天下这一套，你可真是德不配位！”
    金韫婉的话怼得他还不了口，只能满腹恨意地看着她。
    半晌，盛沛霖道，“ 我不想和你因为这件事伤了感情。李叔的遗体已经安排送老家了，我在北都事务缠身，没办法给他守灵送行，你替我去一趟，回来我们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你想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可不会。他是给你的恩，不是给我的恩。你要我给一个卖国贼守灵，做梦去吧！”
    “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盛沛霖说完，看了往身后看了一眼，“来人，送夫人上车。”
    “盛沛霖，我不去！”
    金韫婉挣扎着，高声呼喊道。
    盛沛霖没说话，两个当兵的几乎是把她架着出了小白楼。
    门外司机已经准备好，这并不是盛沛霖的一时兴起。
    小豹子冲了出去追上金韫婉，着急喊道，“夫人，夫人，我要和你一起去，我一个人在这里好害怕。”
    金韫婉已经到了车门口，她往回望了一眼，盛沛霖甚至没有要送她的意思。
    金韫婉咬了咬牙，回抱住小豹子。
    不管她再怎么表明了不愿意，盛沛霖也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那她只能走一趟回来再向盛沛霖发火了。
    “让他陪我一起去吧。”
    她怕她不在，盛沛霖会迁怒他。
    两个当兵的互相看了一眼，都没敢说话，小豹子也就跟着金韫婉上了车。
    一路上，金韫婉都面无表情，她的脸上很疼，心里却觉得更疼。
    她原本以为今天会是他和盛沛霖一生难忘的快乐日子，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
    他们还要和好吗？孩子还要留下来吗？
    她是想要一走了之的，但是面对这条已经在她肚子里待了三个月的小生命，她又忍不住犹豫。
    金韫婉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外掉，她用袖子擦了擦，怎么想都觉得难受的要命。
    五个小时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金韫婉才赶到了李全富的老家。
    李全富只有一个儿子，战死了，一家老小都在等着金韫婉主持葬仪。
    金韫婉也不懂这些，请了道士来，道士说什么便是什么。
    傍晚，李全富的亲戚朋友们散去，要留人守灵，道士也让金韫婉以儿媳妇的身份替李全富守灵，金韫婉根本拒绝不了，她此刻脑子里也空空的，不知道自己除了乖乖接受以外还能做出什么反应。
    只有小豹子在她的身边陪着她，让她不至于一个人面对尸体会害怕。
    上半夜金韫婉还算是有精神，但下半夜她不知怎么回事就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到她给盛沛霖生了一个女儿，像小时候的自己一样活泼调皮。她每天都把女儿打扮得像是一个小公主一样，盛沛霖也很爱她，弯下身子给小姑娘当马骑。一家三口就这样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然后有一天，东洋人打了过来，她找不到盛沛霖，眼前的一切都在一片灰烬残骸中。
    一发子弹对准了小姑娘的脑袋。
    金韫婉扑身上去保护她……
    “痛……”
    金韫婉捂住肚子感觉到一阵强烈的不适。
    她睁开眼，只见身下满地血迹，已经弄污了她的白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