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背包,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散到地上。压缩口粮,引力增幅器,生物发电机,心灵翻译器,离子链剑,止痛兴奋剂,低温探照灯,滤水器,空气净化器,伸缩撬棍,喷射钢索机动装置。
    这些玩意儿就翻译器看上去有点作用,等下可以给芙蕾雅试试。不过我最最在意的果然还是这个「引力增幅器」,如果把伊南娜的黄金沙漏放进去会怎么样呢?若是能成功把时间回调到前一天,说不定可以复活大狗?
    我喝了杯提神饮料,拿起螺丝刀拆开「引力增幅器」。
    拆的正起兴致时念念敲门进了房间。她端着一盘蔬菜沙拉和烤鱼,小脸上挂满焦虑。
    “教授,您还没吃饭呢。”
    实话说,我的肚子饿的瘪瘪的。今天一整天没吃东西,早餐把胃吐空了,午餐晚餐全都没吃,但直到现在还是一点胃口没有,她手里那些料理我看着甚至有些反胃。
    “我等下吃,你先出去吧。”
    我打发她走,继续我的研究。说不定可以试着把生物发电机和引力增幅器结合起来。起身去拿工具时发现她还站着,眼神失落,像我欠她钱似的。
    “大狗呢?教授您有看到他吗?”
    我沉默着摇了摇头,从架子上取了工具默默坐回桌子前,也忍不住反问她一句:“你知道安妮妈妈的下落吗?”
    她在床边坐下,闷闷地说:“安妮妈妈被选中成为海神圣女候选人,今天晚上在虎鲸港举行仪式,明天应该就能回来了。”
    “呵呵。”我继续摆弄手里的机械。旋开低温探照灯后里面的构造把我难倒了,我做不了太复杂的操作,大狗只教了我最基础的,如果此刻他还在就好办了……
    “您摆弄这些东西是要做什么?”
    她拿起桌上的一个零件,我一把夺下。
    “把安妮妈妈救出来”
    “救?”
    “从它手里,夺回来。”我不由地用力捏住零件。
    “您要从海之女神大人手里?!”
    “海神?你说它是神?它才不是什么海神!它是吃人的海兽!”我推开椅子起身大吼出来!“它从未给予过我什么,还掠夺走我最重要的人!你怎能称它为神?!!!”
    我的胸腔里抑闷地喘不过气。念念的眼里失去了光彩,讶异后是失落,不再有昔日的活力和小脾气。
    “女神大人会保佑我们的……”
    “不会的,它不会保佑你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猛地抬起头怒视着我,在这种事上反而又有脾气了?
    我深吸一口气说:“就算真的有神,那也是高高在上不会在乎人类想法的,也不屑与人类打交道,更不会想要获取人类的认同感。神一旦有了‘人性’出现在人的面前,愿意和人斤斤计较,在乎人类的喜怒哀热,在乎星球上小小的人类对它的看法,热衷于从人类那获得认同感,把自己和人类放在同一水平的,和人生活在同一世界,还想带点什么走的,那样的就不能再被称之为神!神爱世人什么的都是放狗屁!尤其是你们莎菲雅人的「海之女神」!”
    “不…我们的不一样!!!女神大人是通人性的!你这个露比人没有资格对我们莎菲雅人的神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她还挺冒火,就差一句让我滚回露比了。海岛星球上的人都是这样吗?不知道和安妮妈妈认真聊这种话题是否也会倍起冲突。
    我又冷冷重复一遍:“神是不会通人性的,通人性的就不叫神了。”
    “你的价值观有问题!”
    “呵!是呀,我的价值观是有问题。要是一个神不再保护你,而是在掠夺你的财富,剥夺你的幸福,占据你的生命,毁掉你的一切时,这样的神还有信奉的必要吗?!”
    念念大声起来:“所以才说你的价值观有问题,教授你从来都只想着自己,却不主动去奉献,当然忽视了牺牲的必要性,而且这和你总爱提的「等价交换」原则也相违背了不是吗。只想要神的眷恋,却一点都不想付出,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我……”
    明明总感觉她在瞎掰,可我竟然说不过她。
    我泄气了,一屁股坐下,愣了愣拿起螺丝刀继续我的研究。
    “所以教授您这是什么态度?您在逃避什么?”
    “对不起念念,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我说服不了你。你从小到大生活在海神的世界里,我怎能三言两语就轻易破坏你构筑了十多年的世界观?如果现在有人告诉我外太空的星球都是假的,告诉我万物是神捏出来的,我一时之间肯定也无法接受。所以我理解你。但即使如此我还是要去,这是我唯一要做的事了……”我望着窗外的灯火,树屋静静地伫立在夜空下。“我只求你别来干涉我这个木头脑袋。这与世界观无关,幸福和糖果一样不会从天而降,只能由自己去争取,失去后也是一样,光靠等是等不回来,只能由自己亲手夺回。”
    “教授您……要与海神为敌?”
    我笑了笑把伊南娜的黄金沙漏递到她手里:“你知道可观测宇宙的意义吗?只要不是全知全能的神,就一定有其弱点,就算不是伪神,真神也并非完美。我能耍无赖的一点就是至高无上的神是不会回应人类这种低维度生物的,即使存在对人类也毫无意义。”
    “低维度是什么?”
    “呃,维度是数学和物理学上的用词。这……长宽高你知道吧?”
    我拿出一张白纸在图上画出一个点,让念念靠近一些认真听:“这个点就是零维,点的延伸,就是一维”
    我拿尺子画了一条直线穿过原点,又在直线上画了许多原点。
    “无论你用颜料把这个原点内填充的有多满,它也永远到不了这条线上的其他点上。但你以为这些原点就是一切吗?并不是。”
    我从抽屉里翻出刷子,沾上墨水,贴着直线把它刷了一排下来。
    “刚刚那个直线是长,现在有了宽,无数条同样长的直线并列起来。”
    “再画很多张纸叠起来就有了高?”
    “聪明。”我打了个响指。
    “那么教授您拐弯抹角地讲这个‘维度’是想表达什么?”
    “我想说,高维度的能轻易打败低维度。呃,不单指空间上的维度?格位?阶层?我想不到一个好词,总之大概是这么一个意思。”
    念念摇摇头:“我不明白,你究竟要怎么打败?”
    我把画纸一揉抽一张新的草稿纸,在上面画了个卡通小人。
    “再举个例子,我现在虚构了一个角色,乔尼。”
    “好可爱。”
    “接着乔尼宣布,他是这个世界的神。”我说着在乔尼的头上勾勒出一个对话框,在对话框里逐字逐句写上「我是这个世界的神」。
    “然后乔尼就是这个世界的神了,有异议吗?”
    “至少在这张纸上是。”
    “对。接着乔尼说,我要宰了创造我的人。”
    说着我又在乔尼的头上画出另一个对话框,在里面写上「我要宰了创造我的人」。
    “…………”
    念念歪着头眯起眼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
    我敲着纸问:“你觉得乔尼有办法杀死我吗?答案肯定是不行的,他不仅没办法从纸里跳出来杀死我。甚至连他想要杀死我的这一想法和言行,都是我赋予他的。就是因为我的维……呃,换个词?我的……格位比他高?虽然我觉得维度会比较适合一些,但容易起歧义。”
    “然后呢?”
    “然后乔尼死了,咔!”我在乔尼的脖子上划了一横,把草稿纸撕碎揉成一团丢到垃圾桶里。
    “我刚刚说过什么?神一旦通人性了,那就是其弱点,就比如原本站着走路的你,趴到地上观察地上蚂蚁们的举动一样。倘若你把注意力放在蚂蚁身上,试图与蚂蚁沟通并获取反馈,那么傲视蚂蚁的同时你也已经把自己的地位和档次拉到和蚂蚁同样的位置了。万能的海神大人试图从愚蠢的人类这里得到什么?满足?尊重?我不知道,但可以确认的事,我们已经知道她的存在,她已经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不再触不可及了。”
    “你是想把女神大人拉到和自己一个维度?”
    “不不不,它自始至终就是和我们同一维度……换个词吧,层面?而且我还有办法比她再高上一个维度。”
    “你又不可能把女神大人像纸一样撕碎。”
    我笑了笑:“方法总比困难多。你还记得安妮和桃子之间的矛盾吗?起初桃子邀请安妮玩一款电脑游戏。桃子用丰富的经验打败了安妮。后来安妮找我帮她,我便把桃子打的落花流水。桃子输了以后就用了作弊软件打败安妮,这下谁都打不赢她了,却没想到安妮直接半夜偷偷把桃子的账号密码给改了。接着桃子更狠,带着几个姐妹在学校把安妮本人打了一顿。到这里已经超出电脑游戏的范畴了。当然,最后桃子也被我们好好收拾了一顿。如果你仔细回想就会明白,这期间双方的每一次反扑都不是对等的对抗,完全都是上层对下层的碾压。”
    我拿起黄金沙漏,里面充盈的星尘优雅地流动着。
    “这,就是我带回安妮妈妈唯一的希望。”
    “这是什么?”
    “「伊南娜的黄金沙漏」。”
    “伊南娜是谁?”
    “一个流氓女神。”
    “…………您是想说您有绝对的把握碾压女神吗?!”
    老实说,我完全没有,但我必须去。
    “当然有,凡人是战胜不了神的,但我有凌驾于神之上的力量。我这么说你可理解?”我笑了笑摸了摸念念的头却被她一手甩开。反过来拍着桌子大吼我。
    “太狂妄了!我可没心情陪您开玩笑!”
    我耸耸肩:“换做是你,你也可以轻松战胜,只要神与你交涉,与你接触,那就必然是你可以触及得到,否定得了的级别。”
    “凭什么?!”
    我托起黄金沙漏,凝视着流转的星尘淡淡道:“我说可以就是可以,没有为什么,我甚至连你也可以一起否定掉,因为从一开始我的维度就比你高,你不过是我梦中的一个泡影而已。”
    屋外的风摇着窗户碎碎念着,老旧木地板上的人影被风吹散,念念惊恐的脸庞逐渐化作一团烟影,消散在风中。我从桌上坐起身,揉了揉后颈和酸痛的肩膀,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明月同往日一样静谧地辉耀着山谷,冰凉的晚风吹进窗内,已经是深秋初入冬的季节了。远方的树屋孤零零地没在黑暗的原野上,我的胸口开始发痛,认床的我已经习惯了在窗外的灯火陪伴下入睡的。
    我把改造好的装备收进包里。下楼梯时,念念正端着一盘蔬菜沙拉和烤鱼。
    “教授,您还没吃饭呢。”
    “啊,我不饿。”
    “大狗呢?您有看到他吗?”
    “大狗……我不知道呀。”
    她垂下头,再没往日的生气。
    我绕开她走下楼梯。经过一楼卧室,门缝里露出一只眼睛吓了我一跳!
    守望者打开了门:“长公主殿下传唤你。”
    他领着我进去,芙蕾雅坐在床上靠着,香草阿姨也坐在边上。
    她端庄地对我微笑了下,又转而对香草阿姨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守望者给了我个‘你自己理解’的眼神,我理解半天也理解不上来,憋了半天那哑巴终于搬来椅子说:“长公主殿下赐坐。”
    “少他妈跟我来这套,我赶时间。”我卸下背包拿出翻译机器给芙蕾雅戴上耳机,自己也戴上另一个,短暂配对后居然真的接通了。
    “你好,我是艾露妲的姐姐——芙蕾雅。”
    她的声音很小声,也很虚弱,但语气十分稳重坚定。
    “你好,我是她的朋友。”
    “能让我看一下那个吗?”她指里指背包里的光。我扫了扫四周,背后还站着那个哑巴。我拿出黄金沙漏在手里,她接过泡泡,温暖的光映在脸庞上。
    “真是怀念。这是你的东西吗?你知道该如何使用这个吗?”
    “我知道。”我夺回黄金沙漏收好。她礼貌地微微一笑,仔细打量着我。
    “仔细一看你长得可真像我的一位老朋友。我听说了,你是对岸星球来的,世事还真是奇妙呢。”
    “如果没什么事只是闲聊的话我就失陪了,我现在真的有些忙。”我不耐烦地摘下耳机推开门去。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我转回头,芙蕾雅静静坐在床上又重复了一遍:“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把艾露妲带回来。她绝不能去参选海神圣女。”
    “你……你会说我们的语言?”
    她温柔一笑:“为什么不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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