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君劢了吗?”
大雨里她们听彼此的声音都有点困难,进了车里,乔若初才知道副官已经把林君劢送过去了。
尽管撑着伞,然而雨实在太大了,从车里出来进了水月庵,乔若初的裙子膝盖以下都湿透了,冰冷地贴在小腿肚上,怪难受的。
她也顾不得这些了,整理一下头发来到妙仪师太的病榻前,和林君劢并排跪了下去。
妙仪师太很安详,苍白的脸上看不出来悲伤或者痛苦的表情,见乔若初来了,用力抬起手来摸了摸她的肩膀,“好孩子,劢儿他脾气不好,太过阳刚了些。你日后提点着他,切不可乱杀无辜,滥造杀孽。”
乔若初看她跟留遗言似的,泪水夺眶而出,“母亲,您很快会好起来的。”
妙仪师太转头看着林君劢,艰难地说:“你父亲毁了我一生,但上天把你弥补给我,我很知足,并不怨他。可叫你承受了不光彩的东西,为娘惭愧啊……。”
林君劢听母亲的语气不祥,四周又找不到送母亲回水月庵的时候,他专门给妙仪师太挑的两个侍候汤药的佣人,猜到母亲这么久肯定撑着病体不用药,一心求死,他心肠绞痛,扑在床沿上悲恸不已。
第一百八十一章 祸不单行
“母亲,您不过是郁结在心,喝几碗汤药就会好的,何苦折磨自己?”
妙仪师太伸出手指头数了数,“六个年轻的比丘尼,全因老尼的罪孽而死,老尼哪里还有脸在菩萨面前走动,分享善男信女的供奉呢?”
“佛说因果,那些被误伤的比丘尼也是了了一世尘缘,就算没有母亲那次的事儿,她们也逃不了。”林君劢试图解开母亲的心结,请她有点求生的意识。
随身的军医要来给她检查,妙仪师太摆了摆手:“劢儿,不要叫你的人费心了。让我解脱吧。”
乔若初站起对军医使了个眼色走出门去,“大概能判断出来什么病吗?”
“太太,老夫人心病大于身体上的病,俗话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如果有可能的话,您还是请沈司令来吧。”军医摊摊手,表示自己不大有办法。
刚才在车上的时候她听副官说已经电报南京那边了,乔若初稍微乐观了些,进去不动声色又跪下去。
妙仪师太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林君劢不肯,乔若初拉了拉他的衣角,自己先走了出去。林君劢踌躇半天,才跟着妻子过来。
外面的雨珠连成串不停地敲打地面,天地间白白的一片,所有的喧嚣都淹没在雨声里。
“父亲几时能到?”她问。
“没事绊住的话,今天应该能到。”
万映茹提出把妙仪师太接到家里去,被拒绝了,林君劢不方便久在庵里呆,只好让夫人陪着万映茹在这里守着等沈儒南来。
乔若初上午守到将近黄昏,才把沈儒南给盼到。
他一下车,问明军医情况,不顾妙仪师太的强烈反对,直接把她抱到车上,叫军医去家里治病。
两个女人长长松了口气,准备打道回府,门还没出,就看见唐副官凌乱地过来,伞都没撑,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太太,你父亲不见了。”
乔若初扔下伞跑到雨里,心上隐隐地疼起来,手足不稳,“派人去找了吗?”
“师座亲自带人去了。太太回去等消息吧。”唐谷闪身闪躲,似乎有更坏的消息不敢说出来。
“送我去自己家,我要在那里等我父亲的消息。”
唐谷点头,快速把她送回妍园。
乔若初连踉踉跄跄地跑到母亲的遗像前,跪在地上虔诚地请她的在天之灵保佑父亲平安无事回来,不要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世上。
夜里雨又下大了,漆黑的可怕。她就那么木然地跪了三个多小时,终于等到林君劢来了,他进门的时候带着一身雨水,头发贴在额角,冲到乔若初面前把她拉了起来,“父亲被许真希和曹宗昌的旧部劫持了,他们要他交出皇陵的图纸来……。我正跟他们谈条件,你不要着急……。”
“东西已经不在阿爸手上了……。”乔若初绝望地晃着他湿漉漉的手臂。
林君劢本来想着万不得已的时候真的要用那图纸来换乔青崖的命,乔若初的话犹如外面的雨,把他救人的心劲浇灭了一半。
“若初,你做好心理准备,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
“不,你一定要把我阿爸救出来,你能的,你能的……。”乔若初疯了一样红着眼睛瞪着丈夫。
就在这时候,副官进来报告,许真希答应用一百根金条换乔青崖,但是林君劢不能去,必须乔若初亲自出面。
“不行,太太绝对不能去,再去谈,金条可以再加。”林君劢态度坚决,目光凛冷的让人害怕。
副官冒着雨跑出去了,乔若初打了两个喷嚏,似乎受了风寒。
林君劢赶快把她抱到盥洗室,脱掉她湿漉漉的衣服,又脱掉自己又泥又滴水的军装,站在淋浴下洗澡,他们心里各自挂念着至亲的安危,情欲跑的无影无踪,木然地抱在一起汲取水的柔净。
橙黄安淡的灯光透过盥洗室里氤氲的水汽,照在阳刚的蜿蜒的那男女曲线上,没有缠绵燕欢,只有共同面对风雨的相守相望。
出来的时候林君劢已经换上副官拿过来的干爽睡衣,他递了一条毛巾给妻子,“夫人先睡吧。我下去等消息。”
“我哪里睡得着,你跑了一天,累了吧?我帮你捏捏?”
难得被夫人这么主动地献一次殷勤,林君劢握着她的手放在心口上,心疼地说,“若初,记住,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情,你都有我,我是你丈夫,比任何人都爱你。”
他没敢告诉乔若初,周玉成已经收到了乔青崖带血的断指,许真希这次是疯了,加上和曹宗昌的哀兵勾结起来,乔青崖被救回来的希望渺茫。
“君劢,是不是我阿爸处境很不好?”乔若初掩面哭了起来。
“只是怕万一。我不能对你保证。”
乔若初伏在他的膝盖上,俨然不停地抓扯自己的头发,俨然没了多少理智:“他们不是说让我去换人吗?我去。你让我去。”
副官在雨夜里又惊慌地进来通报,许真希一伙坚持非要乔若初带人去交换,否则二日之内,就杀掉乔青崖。
“先晾着他们。不要这么急切,否则会很被动。”
“不,君劢,你不能不把我父亲的死活当回事。你让我去,我去……。”
林君劢无视她的呼喊,示意副官按照他的吩咐去办事。
乔若初腾地站起来抓住他的衣领吼道:“林君劢,如果我父亲少一根手指,我就从你眼前消失。”
平生最不喜欢被人威胁,加上奔波了一天,妻子的话激得他烦躁无比,林君劢甩开她的手,“小爷需要静一静。别无理取闹。”
婚后他从来没对她说过这么狠的话,如今在她父亲生死关头,他非但不当回事,还说自己是无理取闹,乔若初忿恨到了极点,歇斯底里叫道:“如果不是你,不是你把我从辜骏的车上劫走,我和父亲,还有姨妈,或许早去了上海,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她的话音落地,林君劢先是愣住了,随即把手举起来想要甩一巴掌给她,落到半路又收了回去,眸光幽沉,“滚,小爷对你明媒正娶,掏心掏肺,没想到你睡在我的身下想着别的男人……。”
第一百八十二章 要挟
外面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夏夜的雨,不甘寂寞地伴着闪电雷鸣,淹没了屋里狮子般的怒吼。
他的话如黄连般灌入她的心上,乔若初跑上楼去,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抱着被子在黑暗中放声痛哭。哭到嗓子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次晨醒来,雨收了,天气晴开,艳阳照射下来。
想起昨晚的事儿,她连跑带滚下楼来,不见林君劢的身影,便问孙妈:“他呢?”
“昨晚小姐上去后他就走了。没回来。”孙妈噙着眼泪摇头,“老爷是不是没指望了?”
她转身从厨房端出早餐:“小姐快吃饭吧。”说完抹起眼泪来。
为了保持体力,乔若初逼着自己把孙妈端上来的东西都压到了肚子里,她要去找林君劢,求他把父亲救出来,她没有别的人可以求助。
出门去,她看到魏同生在外面抽烟,有点惊讶,平时林君劢离不开他,都是派唐谷跟着她的,“魏副官,您怎么在这儿?”
“师座不放心您,特地让我来给您解解闷。”魏同生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我父亲生死不明,你们还来给我解闷,是不是他死了,你们就少了个负担。”乔若初的眼眶又红了。
魏同生一秒收起笑脸,讪讪地说:“若初,师座他在想办法,你要相信他。人会好好地回来的。”
“带我去找他。”乔若初知他一时想不出完全的主意,还是按照许真希的要求,自己带着钱去换人比较靠谱。
魏同生左顾而言他,就是避开乔若初的话题,说什么都不带她去找林君劢。
乔若初狗急跳墙,从手包里拿出一支小巧的勃朗宁手枪来对着自己的胳膊,无畏地看着魏同生,“我如果受了伤,他会出来的吧?”
“太太,我遵命。您快把枪收起来。”魏同生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可是知道林君劢有多宝贝太太,这要是在他眼皮底下受了枪伤,他的小命都不够抵偿的。
虽然答应了带她去,但是一路上魏同生磨磨蹭蹭的,车子开错了好几次路,乔若初觉得他是故意拖延时间,非常不满,嚷着要他告诉自己地方,恨不得马上插翅飞也过去。
心机被识破,魏同生只好正经开起车来,一路颠簸,到了黄昏才进入湖州边界,四周山峦连绵,茂林修竹,少有人烟,不时传来几声乌鸦的哀鸣,或掠过几个瞳瞳黑影,乔若初周身陡然生凉。
“初步判定,你父亲是出去散步的时候被人注射了麻醉针带走的。”魏同生边开车边眼观六路,这里是董耀彦的地盘,不至于被袭击,但也不能放松警惕。
到了军队的驻地上,乔若初看到林君劢叼着雪茄紧锁着浓黑的眉在研究地图,神情无比的专注,根本没想注意到慢慢走过来的她。
他昨天的话伤了她的心,她倔强地走到离他三两米的地方就停了下来,鼓不起向他求助的勇气。
看她站着不动,魏同生走到林君劢身边,轻声说:“太太来了。”
一心研究地图的林君劢被人打断思绪,百般不爽,大手旋风样把魏同生扇倒在地,还觉得不解气,脚也跟着要去踹。
“住手,林君劢,你除了会打人,还会干什么?”乔若初看不惯他的行径,上前护住魏同生,怒斥自己的丈夫。
林君劢避过她,把魏同生从地上抓起来,眼睛瞪的像铜铃般,“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关键时候你这样糊涂,人怎么带来的还怎么送回去,马上。”
“师座,太太用枪指着自己的胳膊,说打自己一枪您肯定会见她的。”魏同生憋着委屈辩解。
林君劢把他推得往后面退了几步,转身斥问乔若初:“你能不能学着冷静点?”
唐谷副官见二人斗鸡眼一样,赶紧过来对乔若初解释说曹宗昌死后,他手下的一拨人不服新上任的师长管教,拖着枪支在湖州和皖南交界的山区里做了土匪,他们躲的山头易守难攻,而且极其容易隐蔽,什么大炮机关枪对于救人的作用都微乎其微,现在正在想办法,劝她给林君劢一些时间。
乔若初听了他的话,觉得凭他们救自己父亲的希望更微小了,跑过去抱着林君劢的腿就跪在他的脚上,用嘶哑的喉咙求道:“君劢,你让我去吧。他们要的是钱,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他们只是害怕你而已。”
双手把她拎了起来,放在地上站好,林君劢垂眸认真地说:“若初,但凡有万分之一的风险,我都不会让你去冒的。”
许真希那边催的紧急,又送了一根乔青崖的手指过来,乔若初看见父亲被人残害,气急攻心,直接晕倒在地。
血淋淋的手指摆在林君劢面前,他也受不了了,低沉地吩咐周玉成:“包围他们,直接打。”。
等他们部署好进攻方案的时候,乔若初醒了过来,狠狠地在自己手臂上咬了一口,顿时鲜血直流,陪护她的人吓得赶紧过来报告给林君劢,本来拿着枪要走的他不得已折了回去,耐着性子哄她:“我现在去救人,夫人,相信我,我会把父亲安全地带回来的。”
他心疼地把她的胳膊用纱布包了,“乖,别浪费时间。你睡一觉,父亲就回来了。”
乔若初终于安静了下来,林君劢没了后顾之忧,提着枪走了。
他这次是打算打冷枪的,带队去的是周玉成和唐谷,他们俩人在山下对土匪喊道:“金条来了,快把人放出来,否则炮弹马上把这里夷为平地,叫你们个个死得难看。”
这帮人既然敢落草,自然不是吓大的,他们在山洞里面鬼一样冷笑:“炸吧,你们头儿的老丈人在这里等着吃炮弹子儿呢。”
林君劢藏在山对面的树枝上拿着望远镜盯着看,一支狙击枪架在手上,就等着他们的人出现呢。
可他们狡猾得过头了,就是藏在山洞里不出来,他无奈,只好叫周玉成在不打紧的地方投放炸弹,吓唬吓唬他们。
动真格果然是有效的,土匪们绑着乔青崖出来,狞笑着对山下的人喊到:“有本事的朝着这边丢炸弹,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