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科向来宣称他们是单独的系统,不搀和地方的军政,同时也不受地方的军政制约。
他们总是在暗处活动,所以地方军政一般选择不招惹他们,谁惹上了,挺棘手的。
所幸的是,吕欣文现在还是个小角色,费点劲还是能干掉的不留痕迹的。
到了枫林公馆,她要扶他,却被他甩开了:“一点小伤,哪来这么多矫情。”
第一次想接近他,却被他甩了个冷脸,乔若初想到夜里吕欣文羞辱她的话,霎时心下寒如隆冬。她觉得自己不该来的。
眼眶莫名地有了点湿润,她站在门口不肯进去。
他跛着脚走进去坐到沙发上,见她没跟上来,随口问:“怎么了?才几天没来?不认识路了?”
乔若初只觉得尴尬,她已经配不上他了,还要再往里面走一步吗?
难道被动地等着哪天他要娶新妇了,被人家骂出去吗?
“你没事,我就回去了。”她转身往外面走。
“若初”他顾不上脚上的疼痛,追了出来,一把把她卷进怀里。
两滴眼泪啪嗒掉在他的衣服上,氤氲成一小片深色。
“我无能,没能保护好你。”他忍着腿上的伤痛,自责起来。
“我是看到你受伤,难过哭的。”她撒了个谎。
说罢,她赶紧擦掉眼泪,扶着他往屋子里走。
日头渐渐起来,暑热一阵阵猛烈起来,不知道是太阳晒的还是热气烘的,抑或是见到他心里暖的,她手心由凉转暖,整个人也从昨夜的惊吓中平复过来。
吃了早饭,乔若初再撑不住,坐在沙发上说话的功夫就睡着了。林君劢也困也乏,只是身上的伤痛扯去了睡意,生生让他枯熬着,入不了梦乡。
他想叫醒她去房间里睡觉,晃了两下,一点反应都没有。
强撑着站了起来,他试了试,还能抱动她。
“映茹姐,帮帮我。”乔若初的重量压在他手上,抻了伤口,渗出血来,疼得他额头一层汗雾。
“君劢,你都受伤了,她不过是睡个觉而已,在哪儿不一样。”万映茹见他三番五次地为了这个女人挂着伤回来,眼睛嘴巴里都是怨气。
尽管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心疼这个弟弟般的男人,还是过来搭了一把,顺利地把乔若初弄回卧室放到了床上。
睡的这样死,就不怕我趁机占你的便宜吗。
林君劢心里乐了起来。
哪里知道,许多天了,她不曾睡过一个安稳的觉,今天在他身边,她才这样放心地补补睡眠的缺口。
万映茹叫佣人拿了他的一套睡衣来,“君劢,换上衣服你也休息会儿吧。”她看得出来,他也是彻夜未眠回来的。
收了衣服想挪出去,眼一花,疲累交加,竟走不动了。
想换下身上的脏衣服,见旁边有个女人睡着,不太好意思,就转到屏风后面去了。她睡的那么死,又看不见,干嘛这么认真呢。林君劢恨自己无比的窝囊,脸上微红,大约是被自己怂羞的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同眠
窸窸窣窣地换上睡衣,他才在离乔若初稍微远点的地方半倚着靠了下来,他不知道这样,她醒来后,会不会觉得他猥琐。见她睡的酣稳极了,他便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心里说:小爷其他地方流氓惯了,也不差把女人这方面填补上。
这么想着,他更加挨近了一点她,阖眼,入了梦。
到了午间,佣人做好了饭菜,几次要来敲门,都被万映茹制止了。
“让他们多睡一会儿吧。”她说。
夏日暑热,过午鸣蝉就撒开嗓子玩命地叫了起来,开始还是一声一声的,到了后来就叠交在一起,汇成了喧天争吵般的。云彩终于受不了了,试图过来为它们遮遮阳,到了却发怒起来,化成了一阵大暴雨,劈头盖脸地敲打起它们来。天地间终于被雨点的敲打声给占满了。
嗒嗒嗒,急凑的雨打窗棂的声音终于把乔若初弄醒了,她一睁眼就闻到房间里浓浓的汗水味道和丝丝烟草味。看见身边睡着的他,她的心遽然一惊,赶忙看了看身上的衣服。
然后,她咧嘴笑了。睡的这么猪头,还是个军官呢。敌人要是夜里来了还不把他活着捉去了。她伸出手指想描一描他眉毛的轮廓,还没怎么靠近,他就把眼睛睁开了。这是他本能的警觉。
她别过脸去,用手捂在脸上降温。
“你刚才想干什么?”他不怀好意地问。
她转过头来,眼神清亮如水:“你的眉毛好看,我想摸一摸。”他把她的手拉过来,按在自己的脸上,只触了一下她就把手缩回去了。一下柔柔的轻撩把他弄得起了情欲。可他的心却像被人踹了一脚,滚落到悬崖下面去了。
到底是做了女人,她都这么会调情了,跟去年见到的时候生涩的完全不一样了。以前他只是猜测她和辜骏在上海的事儿,现在,他基本上完全确定了。
也好,成熟了也好。省得再等。
他的脑子如飞轮样转着:“你浑身都好看,给我摸一摸行吗?”最近神经绷的紧紧的,他早想放浪形骸。
乔若初的魂魄唰地被吓飞了,好像不认识他似的,大声说:“你别胡来啊。”
其实他根本没动手,只是在她耳畔说了句话而已,他到底只是想想而已。
“你欺负我啊。”他故意装作委屈的样子。
“嗯,就欺负你,不能还手。”她举起巴掌来要自卫,张牙舞爪的跟个小母老虎似的。他正要去擒她的小手,腿上猛地一疼,他下意识地哎呦了一声。
“很疼是不是?”她愧疚地看着他。
枪子打在肉里怎能不痛,他想说是,又怕在她面前失了男子汉气概,于是皱着眉忍着。
佣人听到房里的动静,过来敲门:“少爷,吃点什么呢?”
二人一听到吃的字样,肚子里同时咕噜响了一声。“饿了。”他们一起说。说完都笑了起来。
餐桌上已经摆上了一道道乔若初爱吃的菜,佣人们很有眼色,根本不用他吩咐。
“若初,你可是又一次让他担了个虚名啊。”万映茹酸不溜丢地说。
“映茹姐,什么叫担了虚名,没看见我们刚从一张床上爬起来吗?”他赶紧抢白,有日子没和她在一起吃饭了,不想她不自在。
她的话乔若初是听懂了。自从林君劢上次从被暗杀以来,她和他的事儿已经传扬出去了。人人都道这位年轻崭露头角的将领,抢了别人的妻子,公然以情人的身份同居在一起,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可他的话更叫她难堪,他是要让他公馆里的人都知道她一边和辜骏维持着婚约一边和他苟且吗。
夹起一块桂花糯米藕,乔若初低垂了眼眸竭力不去理会他们的话,她想,是该做了决定的时候了。她如今,是在拖累两个男人,这边不仅她累了他的声名,还差点害他丢了性命,那边,辜骏眼巴巴的地知道他的未婚妻子在别的男人家里,还对她不离不弃,枯枯地熬着等她回去。
这两个男人,一位名贯江南,智勇俊杰,可谓国之栋梁;一位豪门才俊,温润如玉,可谓社会精英,他们对她,都算得上情深义重,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拖累他们了。
夜刚刚落了帷幕,月亮和星星还在梳妆准备登场的时候,她轻抚黑白的钢琴键,一首《春江花月夜》从她修长灵巧的指间倾泻而来。随着手指的舞动,琴音恻恻动人,声声带愁,直如霜纨饮月,锦瑟凝尘,好不悲戚!
“若初,你怎么揣了这么重的心事?”他坐在她身旁,眼风温柔,带着心疼。
他一直以为,女孩子,在这个年纪,应该活得无忧无虑的。
“林长官,我拖累了你。”她阖上钢琴,主动把头偎在他怀里,散开的青丝瞬间铺满他的双眼,根根泛着微小的光泽。
他想,古人说的鬓挽青云欺靛染,大概就是这样好的头发,绕起来做个云髻的样子吧。
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泪痕满颊,喉咙里含着细笃的呜咽。
“若初,不怕,只是流了点血而已,像我这样一个丘八,以后上了战场,连轻伤都算不上的。”他心突突地谎了起来,自去年上海事变,他总觉得大战随时可能爆发。
他以为她是昨晚吓的,于是把她揽得更紧了一些,想给她更多的力量,让她知道有他在,没有人能伤害得了她。
“不是的,君劢,我不仅累你受伤,还害你英名不保,恐怕这样下去,会耽搁你的前途…….。”昨晚打在他身上的那枪,同时打在了她的心里,她开始思虑长远。
听了她的话,他舒眉朗笑:“傻丫头,忘了吗?你救过我的命,以后的所有,都是我欠你的,你就当我是来还债就行了。”
只那一次而已。他此后为她做的,早已偿清。
原本恨他插手她的婚姻,厌他杀人如麻,恶他私德有亏,昨夜他孤身如侠士般的出现,扫清了这一切,取代而至的,是深深的敬慕和依恋。
第一百二十二章 哲妇倾城
“不,我不能这样,我背负不起世俗的骂名,你们也是。”她说的你们,指的是他和辜骏。订婚太匆忙,十六岁的天空和十七岁的视野是完全不一样的,当时,他不是她对良人的期待。
“若初,你上次走的当晚我就想通了。是我赖上了你,又没有给你名正言顺和我在一起的理由,所以才叫你一直闷闷不乐,不肯接纳我。你等着,一有机会我马上去找辜家把婚退了。嫁给我,好不好?”他寻着她的眉眼、唇颊、指尖,轻轻地吻下去,清冽的男子气息滤过她微凉的肌肤,一直沁到心底里去。
她微微阖上双眸,暮地,心头一恍,险些点了头。
已经轻率过一回,她,不能重蹈覆辙,这一次,她要郑重地考虑好,而后坚定地与他相守。
扬起湛然的双眸,乔若初认真地对他说:“给我一些时间考虑。”
“不急,我等。”林君劢说。
乔若初伸手抚了抚他的眉,浅浅笑了。
他的副官被昨夜的事情吓坏了,连着几天来,在相城暗地里疯狂的抓人,他一踏进监狱就听到了鬼哭狼嚎般的惨叫。
“把他们都放了吧。我只记吕欣文一个人的仇。”事情的经过他已经明白了,这些人,不是主谋。他最近心情明爽,格外仁慈。
前段日子,他本事处心积虑想收拾徐鸿声的,没想到半路跳出来个吕欣文,这个人狠毒到不仅要打乔家秘密的主意,还想拿乔若初作为平步青云的献礼,真是作死到极点了。
灭了他。林君劢坐在办公室双手敲打桌面,不能叫他死在相城,得想个办法把他引诱出去。他没想到的是,尚未想好如何动手,吕欣文那边已经出击了。
不几日,申报和浙报都同时刊发了一篇名为《哲妇》的时弊小文。字里说一位高权重的将官抢了巨贾二代的妻子,巨贾才俊出钱到处搜罗杀手暗杀这位将官,将官三番五次差点丢命仍痴迷不悟。英雄豪门红颜的三角恋,非常夺人眼球。
哲夫成城,哲妇倾城。懿厥哲妇,为枭为鸱。
这是诗经里对褒姒的怨言,今世的文人讽刺这位将官为了一个女人,心思不用在固城练兵上,怕是将来打起仗要亡命弃城了。
林君劢拿到报纸看了几眼,一拳砸上去,报纸底下的桌子马上起了凹印。当天,他办公室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各方都是来询问这件事情的,他和乔若初的事儿,几乎成了公开的秘密。
不得不承认,他在乔若初的这件事情上,之前确实太欠考虑了。他自负地以为在自己的地盘上,可以瞒得住一切,直到吕欣文现身,直到这见诸报端的桃色绯闻出来。
沈儒南匆忙从杭州赶了过来,事先没有同他打一声招呼。
“染指有夫之妇是禁忌,你这是玩火!赶紧同她断了,你的前途重要。”他气得就差派人把乔家荡平了。
林君劢看也不看他,神色澹澹:“我睡了她那么久,谁知道她肚子里现在有没我的种,怎么断!”
沈儒南在心里骂了一声逆子,严厉问他:“你准备怎么办?难道非要世人指着你的鼻子点名骂你才收手吗?”
林君劢冷哼一句:“天下人都知道她是我林君劢的女人才好,怕什么。”
“混帐东西。老子白栽培你了。你不能在相城呆了,马上到杭州去。”沈儒南想用强把这个不省心的儿子弄开是非之地,他要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亲自督促他结婚生子。
林君劢把被撕碎的报纸往他面前一拍:“这不过是阴谋,现在我一动,正好中了圈套。司令,放心,男人睡女人,自古以来,天经地义的事儿,往高处看,谁在这方面没点瑕疵,怕他什么,一阵风就过去了。”
他才不在乎什么狗屁君子的美名,谈几千年了,到头来还不是被洋人野蛮的大炮一洪轰,国门就开了。如今外地虎视,拨一拨各地领兵的,一面文雅地谈着学问道德,一面满世界地转移金银财宝,真叫他不屑。
大家都是一丘之貉,谁也别指望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约束谁,百步五十步的事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