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落在了秋千上,看着止安在地上捡花瓣的样子,邵韵宅坐在秋千上会心一笑。让清他在玩耍,让她想起两个孩子的出生皆是一阵血雨腥风。
恍如隔世。
“娘,在想什么呢?”年糅从身后出来,坐在邵韵宅身旁。
邵韵宅道:“就是在算,这海棠花花期还有多久。”
“清妃生了个儿子。”他揽着秋千的绳子,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那请她安分一些。”邵韵宅说着,捏了捏手中把玩着的翠绿玉佩。
秋千被年糅扯着绳子荡起来,邵韵宅感叹道:“这时日过得真快啊,转眼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转头看着邵韵宅,年糅柔声应声道:“是啊,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两人之间无言了一阵,却都并未觉得不自在。
“我从未问过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啊?”年糅问。邵韵宅歪头想了想,“也没有特别好吧,只是你前半生遇到的人都太坏了,就显得我比较好了吧。”她看着天,离自己又近又远。
年糅把头枕在她肩膀上,“皇上有多久没来看望你了?”
她眼神忽然闪过一丝狠戾,一刻后又恢复了平静。“我没搭理这些事情。也记不得了。”
“娘,那你也要跟着去大奉乐宫么?不如这次咱们都不去吧。”他心知进来祈祯樾流连于各个妃嫔之间,没再来过栩宁宫。他虽心中有一丝窃喜,可看到邵韵宅郁郁的样子又有些心疼。
“娘娘——娘娘——”毛珂匆匆跑来,“龙隐寺那边传来了消息……悟心师父……不行了……”
被惊得猛地起身,邵韵宅难以置信。
“走——去龙隐寺——”她很是着急。
等赶到龙隐寺时,邵韵宅没想到竟比自己想的还要严重。
“已经有一些日子了,只是她不想让别人知道罢了。但贫尼还是觉得要给娘娘说一下……毕竟她从昨夜就已经不省人事好几次了……”主持给邵韵宅说着,她的目光在拓跋绽身上。
“你怎么不说啊?”邵韵宅走过去跪在床前看着她,“为何不说啊,你身子不好有多少日子了?”
拓跋绽的面容毫无血色,嘴唇发青,她费力地张开眼,“谁来了?”说话时的口吻气若游丝,看真的已经是病入膏肓了。
“我,邵韵宅。”她不禁伸手去握拓跋绽的手。
冰凉得毫无生气。
不知为何,她有些慌张,“那个,悟心师父我这就去给你请御医来……”她只是觉得拓跋绽不应该这样。
“别了……”拓跋绽另一只冰凉的手按住邵韵宅的。“七嫂……”她的声音邵韵宅已经快听不到了。
屋外是笙竺的笑声。孩子还不知母亲即将撒手人寰,留下她一个人在这世间。
“我去给你叫御医——”邵韵宅想起身,拓跋绽拉着她不松手,“七嫂,你听我说……”她如一潭死水的眼眸看着邵韵宅,“七嫂,没有用的……这于我来说,是解脱……”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无法言喻的心疼蔓延。
“七嫂……。”拓跋绽道:“最后我求你一件事,求求你,让我哥哥把笙竺带回大梁吧……”她几乎用尽了力气。
邵韵宅一阵心酸,忍住眼泪道:“好,我答应。”
“我不要跟祁祯睿在一起,别把我的尸骨和他的葬在一起……”她附在邵韵宅耳畔又耳语了几句,邵韵宅不自觉地流下了眼泪。
“你不会有事的,”邵韵宅把她的手放好,慌乱地擦了一把眼泪。“我去叫我三哥来,他还会妖法……”
说罢她跑了出去,一群宫女跟着她,“皇后娘娘这是要移驾回宫么……”
“去叫祈祯央,不对,叫赵王来——说我求他……”她太过着急,几个宫女上来想扶住她。
毛珂从屋内跑出来,“娘娘!”
邵韵宅定住。
“悟心师父……走了。”她说着,声音也有些颤抖。
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可还轮不到她。
“哎——娘娘——”毛珂大喊,一群宫女手忙脚乱地去接住昏过去的邵韵宅。
再张开眼,看到了栩宁宫的七彩悬梁。毛珂在一旁担忧地问,“可还是觉得难受么?”
“没有。这会儿没什么感觉的。”
邵韵宅揉揉泛痛的太阳穴。“陈大人,能不能先别告诉皇上?”
陈大人犯了难,“这……”邵韵宅纤手一挥,“陈大人,本宫也不为难你,皇上若是不问,你就别说行么?”
“皇后娘娘,这事儿不告诉皇上,老臣恐怕是……”
“皇上可能也不会记挂,若他不问你就别说行么?”邵韵宅的语气放缓,陈大人无奈,“是——老臣知了。”
微微颔首,“谢谢大人理解。其实皇上早就不来本宫这儿了,本宫也不想让他多费心。”
陈大人走后,在外屋的年糅进来道:“娘,可还行么?你这身子真不告诉皇上……”
邵韵宅打断道:“这不重要。帮我办一件事吧糅儿。”
“但说无妨。”年糅心疼地拉起她的手。
陈大人一出栩宁宫,禾子便上前拦住了他,“陈大人,随咱家去趟御书房吧?”
“啊?”陈大人一愣,这怎么跟皇后娘娘说的不一样?
邵韵宅带着他到了祈祯樾给她建的台子。
她身着一身花袍,百花斗艳,雍容华贵。衬得她更为美艳了几分。
红唇更为夺目,显得她威严不少。
毛珂一挥手,祈祯樾赐给邵韵宅的那些乐女便着手弹奏,一曲大气磅礴的曲子瞬间令人抖擞,邵韵宅挥起衣袖,舞步轻盈动作有力,似挣扎又似斗争,飞舞的衣袂令她衣袖间的百花欲出,裙摆带起了片片落下的海棠花瓣,恍惚之间犹如天女散花。
最后她的动作也来越无力,也越来越绵柔,随着乐声渐入尾声,她停下了动作。
台子下路过的宫女太监皆目瞪口呆,挪不开眼睛。
邵韵宅摸摸面颊,此时年糅上了台子,“娘,都办妥了。悟心师父我已命人带去火化了,骨灰在坛子中。”
邵韵宅面无表情地抱着骨灰坛,“走,出宫。”
“是——”年糅去扶她。
毛珂上前道:“娘娘,可你这身子……”
“不会有事的。”邵韵宅十分坚定。
皇后移驾出宫,场面甚是盛大,近百人跟随,八匹良马拉车。
毛珂略担心道:“这不跟皇上说行么?”
“珂姐,老娘是主角耶。”邵韵宅许是不想让她担心,笑了笑,正欲上车,水清萝和姜怀卿竟到了。
“皇后娘娘留步——”水清萝道,“宫文有规定,皇后娘娘不可自行出宫,若是违反了,皇上是不会讲颜面的。”
“你以为本宫会怕?清妃如今你是以何种颜面在和本宫说话?”邵韵宅连客套都懒得来了,她最爱的就是拿身份压人。
姜怀卿悻悻地道:“皇后娘娘若是执意出宫,别怪臣妾没拦着。”
“少给老娘废这么多话!其实你们心里是巴不得出去,好去在皇上面前言语几句,好治本宫的罪。呵,你们无需这样,尽管去好了。顺便告诉你们,本宫从不怕事。”说罢,她在毛珂的搀扶下留下吃瘪的两个人上了车。
“什么——为何没人拦着?!”祁祯樾掀桌暴怒,所有人吓得跪下瑟瑟发抖。
禾子摆摆手,“还不快去请皇后娘娘回来!皇后娘娘这身子能出宫么!?”
祁祯樾只是觉得气得头晕脑胀,实在是拿她没办法。
“哦,是么,这么快到了。”她起身小心地抱着骨灰坛,“走吧,上山。”
年糅还想说些什么,可看邵韵宅如此执着,也不好反驳,只能陪着。
邵韵宅抱着骨灰坛在毛珂和年糅的陪同下往山上上。一群宫人在后面跟着。
“珂姐,我还以为你会反对我出来呢。”邵韵宅看着前方的天色正晴。
毛珂道:“你下定决心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邵韵宅自嘲地一笑,“我还是觉得好难过,她不该了此一生。若她不是公主,或许这辈子会很开心愉快吧。”
毛珂拉着她的手带她绕过小沟壑,“无论什么身份的人,都是有难处的吧。”
听她这么说,邵韵宅一笑,“珂姐,你多大了,说话这么有深度。”
“本就是这样的。这世间,没谁是表里都风光的。”她拉着邵韵宅道:“不过最后拓跋绽跟你说什么了?”
说话间,便登了顶。
虽然有些累,邵韵宅还是强忍着,走到山崖边。
一阵风来,吹起她的衣裙。
她把骨灰坛放到地上,笨拙地解开衣带,脱下百花袍。她里面穿着的是一件贴身薄纱素衣。
走到悬崖边,看着群山万丈,她淡淡道:“珂姐,她走之前想让我把她的骨灰散落在山间。”
她如今还能想起拓跋绽的样子,她哀求地看着自己,那种眼神记忆犹新。
抓起骨灰,一把一把洒在悬崖下面。
“七嫂,我不和祁祯睿葬在一起。你把我的骨灰随便找一座高山扬出去吧。我会去这世间的各个地方看看,每当下雨时,我就顺着溪流去看大江大河;我跟着风走,也会时常来看看你……若有来生,我再报答你的恩情……”
想起她的话,邵韵宅不禁湿润了眼眶。
你不必报答我的恩情,我只愿你做你自己。
山林之间风起。邵韵宅的眼泪忽然落下。
江河大海,供你遨游;日月星辰,抬手可得;细雨杏花,愿你喜爱;城间草木,愿你悠哉。你比风和月清朗,比床前灯明亮。
泪水随着风,花了她脸上的妆。
突然几十号禁军上了山,他们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你们什么意思?!”毛珂挡在邵韵宅身前质问。
“回皇后娘娘,皇上请娘娘回宫——”
年糅暗地冷哼一声。
邵韵宅似没听到一般。
禁军首领只能又说了一遍。
“这么快就知道了。”邵韵宅冷冷地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