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峰月发现自己的状态不太对是在连续失眠的七天后。
他从童年开始,就已历经过不少挫折。来自母亲精神上的期许和弟弟在经济上的软磨硬泡,对他来说早已习以为常。
但自己觉得精神状态还好,跟实际上的客观事实,还是相差甚远。
失眠,是随着病症汹涌而来的第一个征兆。
“早早躺下,却睡不着怎么办?”
第八天的夜晚,再也熬不住的他终于起身开了电脑。在查看及回复了一批公司的邮件后,打开了搜素引擎,妄图凭借网友的智慧,解决严重影响他工作和健康的失眠症。
“数羊的效果还不错。之前我妈告诉我这个方法的时候,我觉得又土又不靠谱。没想到,数着数着,竟然还听上瘾!最开始,能坚持数到2、3千。后来习惯了后,基本上数了不到100就睡着了。屡试不爽,望采纳。”
李峰月抿了抿唇,略过了这位号称百试百灵网友推荐的方法,继续往下看去。
bbs上治疗失眠的帖子尤其多,发帖的时间大多数是凌晨两点以后。可见这群人的问题根本就不是失眠,根本是玩电脑玩high了不睡。
他翻了一个又一个帖子,在指针逼向‘3’的时候,终于沉不住气地关了网页,决定还是躺在床上培养睡意最靠谱。
在又连续翻了二十多次身后,李峰月终于揉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取了床头柜上所剩不多的安眠药,倒出来两粒,就着一同摆放的瓶装水,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严重失眠?”
孙美玲吐了一口烟圈,将细长的女士香烟在朱丹红色的美甲上敲了敲,随之落下一小节燃尽的烟蒂,抬头瞄了一眼李峰月的黑眼圈,有点不敢置信的反问道。
“对,严重失眠。连续超过10天了。各种方法我都试了,还是不成。”
李峰月指缝中的香烟并未点燃,轻轻巧巧地用食指和中指夹着,有点烦躁地无目的晃动着。
“试试数羊,或者听听英语朗读带?上学的时候,我也曾失眠过一阵,这还是同宿舍睡眠最好的姐们教我的,睡得可香了。”孙美玲建议道。
李峰月的嘴角无力地扯了扯,继而叹了口气,淡淡道:“能试的方法都试了……不成,睡不着。”
“要不,我从我妈那里拿点药?她是长期睡眠质量不好,医生给开的安全剂量的安眠药。就是不建议老吃。这玩意多少都有副作用,你又这么年轻,可别吃坏脑子。”
李峰月闻言戏谑道:“那你要恭喜我,吃了这么多天,还没吃坏脑子。”
孙美玲显然没料到,这货为了治疗失眠,竟然已磕了这么多天药,随之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连忙追问道:“从什么时候出现的?已经至少10多天了么……除了失眠,还有什么其他症状?”
李峰月似是不习惯这位年纪不算小的女下属,一副老妈子的嘴脸跟他讨论自己的身体情况,但扭捏着不说,又不太符合主动求助的本意,只得硬着头皮道:“至少出现3个多月了。
“成宿成宿的睡不着,是最近才出现的……其他的感觉……有点情绪低落,总想那些有的没的,负面的情绪很多,而且很不受控制。近几天……我发现我开始出现幻觉了。”
李峰月突然抬起头,好看的丹凤眼倍显迷茫,眼角还若有似无地带着疲惫的红潮,让习惯他以威严和王霸之气示人的孙美玲为之一振。
“听你这么说……我倒是觉得,你关注的重点倒反而不要放在失眠本身了。”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握着烟尾巴的手不受控制地一抖,落到地上。室外的风来无影去无踪,她脖子突然一冷,忍不住缩了缩脑袋,抱紧了双臂,连打了两个喷嚏。
“我是看在咱们私交不错的份上,才跟你说这些的。你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就当做饭后一支烟的闲聊。”孙美玲吸了吸鼻子,双手习惯性地揉搓着袖口处毛茸茸的装饰物,淡淡道。
李峰月犹豫了一瞬,随后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是半年前刚知道的。跟我同一个宿舍的,关系不好不坏的一个女同学,在三年前跳楼自杀了。但不是最近的事,而是在三年前。你知道……在人生的不同阶段,周围的人是完全不同的。
“不是为了脱离原来的人才脱离原来的圈子,而是一种自然法则。你所在的阶段,注定会遇到不同的人,跟不同的人再成为新的朋友……而她,就是曾经我所在那个名为大学校友的圈子里,不算熟悉的同学。”
李峰月没想到孙美玲的发言是以这个沉重的消息为开始的,隐约之中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却想不太明白,这跟他的失眠有什么关系。
“她大三的时候,父亲突发脑淤血走了。那会儿她刚完成互派留学,从澳大利亚做交换生回来。交了外国男友,毕业后出国读研,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结果因为变故,从云层跌入了地底。从那时候开始,她开始频繁失眠的,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有时候,我早上醒来,发现她睁着眼躺在上铺,还以为她醒得早。后来才知道,她是根本睡不着。”
李峰月找准机会插话道:“后来呢?她就想不开自杀了?我记得,你毕业至少都15年了……她是3年前才……”
孙美玲抖着手理了理空气刘海,轻轻嗯了一声:“那会儿国内医疗技术也不算差,就是缺乏对心理疾病的重视程度。
“她母亲带着她跑遍了大城市的知名医院,这才知道她是因为受的打击太大,得了一种叫‘抑郁症’的心理疾病。那个病的名字全称挺长的,完全记不住,于是统称为抑郁症了。”
“抑郁症?因为受了刺激?可是……我没受什么……”李峰月望了一眼孙美玲探究的眼神,最终还是没把最后半句话说出口。
“总之,因为这事儿,我刚巧认识了一个专家。你要是信得过我,咱们就一起过去看看。再说了……你这样成天晚上睡不着觉,也不是回事儿啊。不为自己想想,也为都靠你发工资的员工想想。更不济……你也要为你乡下的老妈和不成器的弟弟想想。”
孙美玲知道李峰月家中的那点烦心事儿也并非偶然。两人平日里因工作原因走的较近,累死累活的加班后,吃个饭喝个酒发个牢骚,也早已成为工作日常。
甚至有几次,李峰月实在不想应对咄咄逼人溺爱弟弟的母亲和定期来电,生活缴费催账系统似的只会张口闭口“要钱”的弟弟,而让她帮忙接了几次电话。
一来二去,彼此身上的那点唯一能算得上的‘秘密’的东西,早已怅然无存。
“照你这么说,我活着的目的,怎么这么可怜啊。不仅没有自我,完全为别人而活。而且这为的人,还这么的……”李峰月毫无征兆地消了音。
那句“不值得”像是一根倒刺,深深扎在他的心田里,在不经意的时间里,隐隐作痛,痛苦不堪。
※※※※※※※※※※※※※※※※※※※※
每天日常更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