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明一手端着盆，一手握着沾水的毛巾，边帮弱鸡擦身，边听着他哑着嗓子的青春追忆。
    她印象中瘦弱寡言的男孩儿，在不断全新记忆的累计中，逐渐模糊，只隐约留了个大概的轮廓。
    几乎盖住整个眼睛和一半苍白肤色的脸，宽大的袖口，纤细的脖子，瘦瘦的胳膊，以及，那并不算什么美好回忆的铁皮三角柜。
    攥毛巾的手掌顿了顿，继而想通了似的再次覆上了不敢大声喘气的拘谨胸膛。
    王明明的唇角若有似无地勾了勾，叹息道：“我好像还没来得及说……谢谢你来找我。”
    明明紧张得要命，却咬牙不肯放过跟王明明进一步接触机会的弱鸡，正苦苦在温水煮青蛙的擦身福利中苦苦挣扎，闻言不可思议地一愣，浅棕色的瞳仁一动不动紧盯着王明明的脸，生怕错过可以作为线索的任何表情。
    “没什么……这是我应该的……反倒是给你添了麻烦……”弱鸡苦笑着，见王明明正在看他，有点不自在地缩了缩胸口。
    不算壮硕，视觉上更偏向少年感的肌肉，在几缕阳光的衬托下，有种别样美感，倒真的衬托出平日里不显山漏水的男人，男神的称号实至名归。
    王明明的视线在弱鸡的胸膛之上流连忘返，片刻之后，反倒是被看的男人不太好意思的悄悄红了脸。
    被煮熟般的耳朵尖早已暴露了心机，弱鸡本人却在无比庆幸晒黑了这么多，自作聪明的以为黑脸透不出红晕。
    吃过了早饭，收拾好病人的个人卫生，也按时按量地补充了水分，剩下的大把时间，还真是有点尴尬。
    王明明面无表情地坐在另一侧的床沿，反倒是平时话不太多的弱鸡，在持续保持着尬聊。
    “一开始我还在纳闷为什么你偏要来印度，来了后才发现，除了安全和卫生问题，这里真是个旅游的好地方。”
    “深度游才能发觉她的细微美……”
    “就是有一个落脚地，我一开始不太理解，为什么走到哪里都能遇到送葬队伍，后来安保人员告诉我才直到，原来是印度教徒心目中的圣城，死亡后能在这里送葬，是所有人的夙愿……”
    王明明静静地听着，听弱鸡絮絮叨叨地讲述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旅程。
    即使，其中的一个并不知情。
    渐渐地，在阳光温暖的笼罩和熟悉之人富有磁性的缓慢描述中，她的眼皮越来越沉。她挣扎了几次后，终于放弃似的往后一倒，朦胧睡去。
    斑驳的场景中，王明明有丁点的意识，发觉了自己应该是在做梦。但也只清醒了一瞬，就不受控制地陷入了梦境。
    周围安静得可怕，空气中游荡着丝丝的凉气，让人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王明明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正规着装，恍然大悟到自己正在银行最内侧的窗口等待要办理大额投资或存储业务的顾客。
    浅蓝色的裙子之上，是宛若白雪的洁白衬衫。右胸前棱角分明的胸牌，端端正正地写着：大客户经理王明明。
    她抬眼望了望窗口之外，悬挂在精致装修墙面之上的欧式挂钟。一点半，正是午间休息，银行业务相对较少，适合稍作休息的时段。
    王明明无所事事地活动了下脖子和肩膀，正要离开座位，去后面的员工休息间喝几口水，原本空荡荡的窗口处，却传来了哒哒的脚步声。
    她所在的vip客户接待室，相对隐蔽，除了常客和金额巨大，被大堂经理特地请进来的客户外，很少进来其他人。
    尤其是接待室的范围内，全部铺了地毯，很少有人走在上面还发出走路的声音。
    “除非……来的人穿着皮鞋，脚步重，自带背景音。”
    王明明在脑子里胡乱想着，面上却一振，简单整理了下并不乱的衬衫领子和盘好的头发后，她抿了抿覆盖在唇上的艳色口红，端端正正地坐直了身体。
    “您好，我是大客户经理王明明。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她摆出了最标准的职业微笑，热情却不失端庄地望向了窗口发出声音的一侧。
    视线内，不出所料地出现了一个面无表情，穿着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儿的男人。
    王明明一见他，就露出了有点微妙的表情。她的大客户经理，是凭本事，一步一个脚印从前台大厅站岗的普通客户经理坐上来的。见过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大几千了。
    她自诩看人极准，很少看走眼，却对面前很突兀出现的男人，有一种太多的不确定性。
    面前的男人长得并不赖，甚至可以说，底子不错，有成为帅哥的潜质。但周身的气场却很怪，尤其是几乎没什么面目表情，活脱脱像个假人。
    他对王明明礼貌性的招呼声充耳未闻，径直地走向窗口，拉开椅子坐下，淡淡地说着自己想办理的业务，和需要完成这项业务的时间节点。
    王明明暗中观察和评估用户，是处于工作的需要，并非个人爱好。
    见这个全身充斥着矛盾，气质上尤其怪异的男人很开门见山地诉说了需求，当然求之不得。她连招呼重要客户喝个下午茶，聊几句无关痛痒的交际性废话都省了，开始严肃且专业地协助他办理业务。
    过程中全无废话。
    经过了一个半小时的忙碌，在终于弄好巨额资金走向的全部银行授权后，王明明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对面的男人全程无表情，但顺利办理了业务后，明显心情不错。
    他有点不自在地抿了抿苍白无血色的嘴唇，淡淡道：“你的效率很高，业务很熟练，分得清主次缓急。但最令人欣赏的是，没废话。”
    王明明努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避免露出什么脏话表情包。
    她内心充满了‘呵呵’的回音，面上却微微一笑，客套道：“这是我应该做的，承蒙您的赏识。”
    对面的男人似乎还想说点什么，身体却微微一震，随后淡定地掏出手机接通，丝毫没有规避王明明的意思。
    “李峰月？我说了下午有重要的业务要办，5点后再联系我……嗯，知道了，你自己决定就好。吃饭？不去。有妹子也不去，别废话了，我挂了。”
    男人快速结束了电话，继续跟王明明大眼瞪小眼的尬聊。
    “忘了说，我叫萧明辉。今天除了办理业务……还有，眉姨非说要给我介绍相亲对象。别惊讶，就是你。张爱英张经理，2天前应该跟你提过，别惊讶。
    “长辈们盛情难却，我也不好拒绝。正好有业务要办理，顺便提前预热和了解一下……相亲对象。”
    王明明的眼皮终于不受控制地跳了又跳，勉强开口附和道：“我想起来了，张姐确实说过。我还以为是个客套话……毕竟……”
    窗口前的男人不客气地打断道：“毕竟你还年轻，刚毕业几年，还没到需要相亲恋爱的岁数。我来之前调查过你的档案……毕业论文写的很有想法，更难得的是，几乎没有负面口碑。”
    王明明刚想张口说：“谢谢您的赏识。”却被男人抢话道：“没有负面的口碑，其实并不是很理想的状态。这或许说明，你很优秀，几乎滴水不漏……”
    男人停顿了下，抬起黑白分明，却隐隐透着一股子凉意的眼睛，淡定盯着明显不自在的王明明继续道：“也或许，你只是藏得很好，藏得很深……而已。”
    王明明的嘴唇抖了抖，终于怒极反笑道：“萧明辉先生，您的业务办理完了吗？时候还有其他方面，需要我的帮助？”
    男人没想到她转换话题的速度这么快，一时半活儿愣没有跟上节奏，只得点了点头，干巴巴道：“办理完了，没什么其他业务需求了。比预想的快上很多……”
    王明明打断道：“既然办理完了，辛苦您移驾贵宾室。这里是业务办理窗口，按照规定，是全程监控的，不适宜说工作不相干的私事。”
    在‘私事’两个字上，王明明尤其要紧了牙关，加重了语音，生怕对面的男人脑残程度超过预期，听不懂人话。
    这么明显的逐客令，萧明辉还是听得懂的。他原本居高临下的上位者气势，很意外地被王明明压了一头，只得站起了身，离开了窗口。
    他刚走，王明明还没来得及吐一口气，却又回来了，也没有坐下，而是扒着窗口，语速稍有提高，有点急促道：“我去贵宾室……那你还过来聊……一会儿么？”
    王明明又好气又好笑，只得耐着性子道：“我还要上班。vip的窗口不能没人。”
    男人有点明白似的点了点头，王明明以为终于撵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大麻烦，但这个大麻烦却依旧堵着窗口。高大的身影间小小的窗口堵得严严实实，视线内所见的范围，都是他的大长腿，以及一截白衬衫。
    她皱了皱眉，终于放弃般地再次开口：“萧先生……您还有什么事儿吗？您堵住了我的窗口。”
    男人似乎终于组织好了语言，这才微微弯腰，脸对着窗口内的王明明道：“相亲……定在明天下午下班后的7点半。我等你。”
    王明明抖了抖唇角，无奈道：“好……我知道了。”
    男人不依不饶道：“我那天有个会，可能会稍微晚一点到。你那天有事吗？”
    王明明憋了半天，才缓慢开口：“没事儿……”
    男人点了点头，追问道：“那你会来吗？”
    王明明终于崩溃：“会！”
    男人似乎终于达到了目的，面无表情的脸上，透着丝喜气。他点了点头，说道：“太好了，你答应了。我去跟张爱英经理以及我妈说一声。”
    王明明这才缓过神，惊慌道：“等等！就算我答应了，你跟我领导说个啥劲儿……”
    男人的眼睛眯了眯，从王明明的角度看去，活像一只善于装死和玩弄诡计的狐狸。
    他慢条斯理道：“当然是为了协助你……准时到岗相亲，杜绝放我鸽子和逃跑。”
    王明明狠狠咬了一口后槽牙，愤愤道：“我肯定去！”
    男人勾了勾嘴角，终于错开了身体，把窗口让了出来，踏着沉重的步子，渐渐走远。
    “妈的神经病！”王明明恨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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