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元年
六月初三, 承乾宫
一大清早,弘昀来给皇后请安, 母子俩在内厅叙话。
皇后坐在软榻上, 一手轻搭着炕桌。弘昀站在他身前,才七岁的孩子, 已然是仪态端正的小大人模样了。
“你皇阿玛亲自扶棺,送先帝爷的灵柩到遵化皇陵享堂安放,再过三月,就要正式封闭地宫。你皇阿玛重视仁孝, 你是嫡子, 自要事事做出表率。这一阵子, 要多往养心殿去,陪一陪你皇阿玛。”
“是,”弘昀乖乖地拱手应下。
皇后浅浅一笑, “额娘还给你多找了个教蒙语的师傅, 你在他那儿, 多听一听政事,争取能早日为你皇阿玛分忧。”
“这……”弘昀有些迟疑, “懋勤殿的师傅说过,我们还太小,要先学好经史子集,不宜过早参与政事。”
皇后的眸光闪了闪, 微微垂下眼帘, “师傅的话固然也有道理, 但你皇阿玛那时,可是过了六岁就往御门听政了。你与弘盼、弘时他们不同,他们晚些就晚些,你却是丝毫不能懈怠的。”
弘昀尚有些犹豫,但对上皇额娘看来的目光,他还是往后缩了缩,低头应下了,“是,一切听皇额娘的。”
傍晚,养心殿
闷了几日的雨终于落下,外面一时电闪雷鸣。
雍正爷靠在软榻上看奏章,怀里躺着昏昏欲睡的苏公公。
“再过几日,朕还要往遵化祭奠先帝,你这阵子外头的事忙,就别跟着去了吧?”
“不,我要去,”苏伟嘟囔着翻了个身,搂着雍正爷的腰,“先帝都驾鹤西归了,还能从棺材里爬出来掐死我不成?我就去。”
雍正爷拿他没辙,笑了笑道,“不是说,你那商行这阵子被人抢了不少生意吗?你不在京里多盯着些?”
“一来一去又用不上多长时间,再说做生意哪有一帆风顺的啊?”
苏伟倒是很想得开,“那个周记是开当铺起家的,家底厚着呢。人光明正大地竞争,我也只能认栽。”
雍正爷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想什么,然后拍了拍苏伟的腰,“要是手头紧了,就跟朕说。”
苏大公公猛地抬起了头,双眼迸发出异样的光彩。
雍正爷八风不动,稳稳地伸出三根手指:“朕可以借给你,三分利!”
…… ……
寂静的后殿内,突然传出“咚”地一声。
紧接着,是沉闷的笑和不停翻滚的扑腾声。
守在门口的二张公公,鼻观眼,眼观心,一脸的平静。
京城里,一连几日的雨,带着初夏的闷热气,出门的人越来越少了。
到了夜里,天上也见不到月亮,只有地上一滩滩的雨水,映着点微光。
打更的人,穿着蓑衣,敲着梆子,脚步不停地走街串巷。
水面在他走过时,溅起一片水珠,没一会儿,更加急切的水滴再次飞溅起来。
偏僻的宅院内,身穿黑衣的人来来往往,整夜燃着的烛火,在桌上留下一片红蜡。
六月初十,养心殿
东暖阁内,怡亲王、隆科多、张廷玉都在。
“月中万岁爷再往遵化去,正赶上护军营上三旗出京射练。依臣看,不如拖延几日,待上三旗回京,万岁爷再前往祭奠也不迟。”张廷玉左右思量后道。
“先帝就要入地宫,每月初一十五的祭悼都是大事,拖延不得。”雍正爷的视线还落在手里的奏章上,“上三旗动不了,从下五旗调人就是了。”
“皇兄要做天下人的表率,这孝义上自是不能有差池的,”怡亲王从旁道,“好在,皇陵附近还有步军营的一支队伍驻扎,安全上应是无虞的。”
隆科多的视线略略下压,片刻后,拱手道,“臣也要往皇陵附近整军,一路上,臣护从万岁爷左右。”
雍正爷没有抬头,神色仍是淡淡的,“那就这么定了。”
六月十二,御花园
诗玥与钮祜禄氏午膳后,来御花园闲逛。
远处,几个女子围在鲤鱼池旁,嬉嬉笑笑地打闹。
“奴婢给熹妃娘娘请安,给宁嫔娘娘请安。”
守在附近的嬷嬷,最先发现两位贵人,连忙招呼了一声,来给两位娘娘请安。
钮祜禄氏随意地抬了抬扇子,让那些女孩都起身。
“这都是储秀宫的秀女?”
“是,”嬷嬷俯身答道,“因宫里憋闷,特回了皇后,许秀女们午后在御花园走走。”
钮祜禄氏回头冲诗玥笑笑,“倒是真有几个长得好的。”
诗玥笑而不答。
那嬷嬷从旁听了,连忙应道,“进宫的秀女自是姿容出众的,娘娘想见哪个,奴婢为您引荐。”
“不必了,”钮祜禄氏挽着诗玥转身,“让她们自在些吧。”
“……奴婢恭送娘娘。”
储秀宫众人送走二位主位娘娘,另一名年纪稍大些的宫女,凑到那嬷嬷身后:“要我说,当今圣上这后宫,也真是奇了怪了。这些娘娘们天天赏花、听曲儿、看戏的,怎么就不见哪一个多往养心殿使使劲呢?那先帝在时,哪批秀女进宫,后宫不得翻层天啊?这倒好,咱们储秀宫日日冷僻的跟尼姑庵似的。”
“唉,这不是新帝还在孝期嘛。”那嬷嬷叹了口气,“也是这批秀女没赶上好时候,真不知道最后能留下几个……”
御花园另一头,钮祜禄氏和诗玥坐到了假山下的亭子里喝茶。
也是巧,二阿哥弘盼正一路掐花折草,气嘟嘟地从这儿经过。
“这是去哪儿了?”
钮祜禄氏远远地看到弘盼,招呼他过来。
“儿臣给额娘请安,给宁娘娘请安。”弘盼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只是小脸还沉闷闷的。
“是谁惹到咱们阿哥了?这一路上可不少奴才看着呢,”诗玥捏着帕子给弘盼擦了擦脸上的汗。
“我去养心殿了,皇阿玛在忙,没说上几句话。”弘盼垂着脑袋,“我去找苏公公,求他跟皇阿玛说说,过几天带我一起去皇陵。可苏公公没答应,说这次皇阿玛带的人本来就不多,让我留在宫里。”
钮祜禄氏眼睛一瞥,一指头点在弘盼脑门上,“你皇阿玛为先帝扶灵时,你不都跟去了吗?这才回来几天啊。”
“就是啊,”诗玥也温声在旁边劝道,“你皇阿玛再去皇陵,本也是自去悼念的,宗亲也都不跟着,不带你也是怕耽误你的学业。”
“可我也想再看看皇玛法啊。”弘盼眼眶有点发红,“皇玛法以前那么疼我,我都没来得及尽尽孝心……”
见着弘盼是真伤心了,钮祜禄氏的语气也软了下来,“得了,总不好次次都跟去的。你好好读书,下个月你皇阿玛再去,额娘为你求个恩典。”
“真的啊?”弘盼抬起头,眼睛里星星点点。
“真的,”钮祜禄氏抬手拧拧弘盼的鼻子,往他身上重重一拍,“快回阿哥所吧。你现在可是皇子了,别总耍孩子脾气。”
“是!”
弘盼这下开心了,声音也利落了,“额娘、宁娘娘再坐一会儿,儿臣先告退了。”
两人看着弘盼精神抖擞地走了,各自也都笑了笑。
“说起来,这次皇上去遵化,跟护军营上三旗出京射练正好撞上了,没法子只得调了下五旗的跟着。”
“会有什么问题吗?”诗玥不大懂这些,开口问道。
“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钮祜禄氏端着茶碗,轻轻抿了一口,“只是下五旗,平日是守卫京里宗亲王府的。总比不上上三旗,是皇上直属的。”
诗玥听了,眉头不禁皱了皱。
“不过咱们也是瞎担心,”钮祜禄氏随即笑了笑,“这普天之下,哪支军队不是皇上的军队啊?再说,还有前锋营和步军营呢。”
诗玥略微心安了些,想了想,还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无论如何,能平平安安的就好。”
六月十五
皇上启程前往遵化皇陵,前锋营一半留守皇宫、一半随扈,剩下的就是护军营了。
仪仗一路出了京城,隆科多坐在马上,看着前方不远处稳稳前行的銮驾。
“下个月正赶上护军营上三旗出京射练,依照我那皇兄的脾气,他是不可能延迟祭奠的。”
在那座偏僻的宅子里,允禟就坐在隆科多的邻手边,头微微向他倾着,声音压得很低。
“在京里,骁骑营护卫外城,步军营守卫九门,都不能轻易动。到时,他只能从护军营的下五旗调人。我们这边都已经安排好了,抽上来的人都是咱们的人,足足的三千余。”
隆科多看着允禟伸出的三根手指,冷漠地开口道,“别忘了,还有前锋营呢。”
“那又怎样?”
允禟勾起唇角,“前锋营一共也才两千余人,那是护卫皇宫的精锐,他不可能全部带走。剩下的,就是那几十个大内侍卫了,不值一提。”
说完,允禟又往隆科多身边凑了凑,“只要,舅舅那支守在皇陵附近的队伍不轻易挪动。咱们要拿下那所谓的天子,用不上一刻钟的工夫。”
坐下的马蹄敲了敲地面,将隆科多的思绪带回了现实。
“大人,”阿依达紧走两步,靠到了隆科多的马旁,“咱们快到了。”
隆科多下意识地捏紧马缰,他是以出京整军为由跟来的,不用跟随万岁爷进皇陵,到了营地附近,就该离开銮驾了。
“大人?”阿依达又唤了一声。
隆科多蹙紧了眉头,咬了一下嘴唇,纵马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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