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中,不知是不是在做梦,他只觉心口一阵揪痛,竟是唤了一声“小雨点”,一身大汗的惊坐而起……
夜幕沉沉,偌大的房间里充斥在鼻端的是浓浓的中药味道,一边床榻上,小秋睡的正沉,窗子外面惨淡的月光透不进来,他的视线过了很久才能隐约看清楚小秋的轮廓。
方才的那个梦,让他全身都湿透了,呼吸好久才平稳下来,可心里仍是慌乱的厉害,仿佛有一种无法捕捉到的惶恐正从他的心间缓缓滑过。
梦里面小雨点眼睛红红的与他挥手作别,小小的身影,看起来让人那样的难过。
他下意识的要追过去,可她仿佛眨眼间就消失了一样,他怎么都找不到,就拼命喊着她的名字四处去找……
顾亦寒只觉心头的不安越来越浓,睡意皆无,他也坐不下去。
干脆随便披了一件衣服悄声走出了小秋的房间,初春时节,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辅一出去,就觉一阵透骨的寒沁入四肢百脉,他一向并不畏寒,可许是此刻全身都被冷汗湿透的缘故,竟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他这边稍一有动静,那边陈琳就已经匆忙披了衣服从一侧的小房间里出来,见他衣衫单薄站在冷风里,不由得就拧了眉关切的絮叨起来:“三少您也不多穿点,这三更半夜的时候正是更深露中,万一着了凉……”
顾亦寒听着她这样唠唠叨叨的关心,倒是心里一暖,他摆摆手,点了一支烟,将浓烈的烟雾吸入肺中,那寒冷的感觉仿佛就被驱散了一些。
“有没有和陈诚联络?”
因为小秋此番重病,医生说了他身体缘故经不起挪动,顾老爷子几乎把半个医院都搬到了顾家,顾亦寒也是日夜守在小秋身边,他担心,小秋此番病势汹汹,如果再有人暗地里做一下手脚,小秋就此丧了命,也尽可以被推到他这一场“病”上。
除了陈琳和自小带大小秋的老佣人,也是母亲当年最信赖的家人可以信任之外,他并不敢相信任何人,因此这几天,他几乎是衣不解带的亲自照顾小秋,从药到喝的每一口水,都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不了任何手脚。
也因为如此,外面母亲墓地修葺的事情,以及罗曼真的一些琐事,还有盛夏小雨点那边的事情,都只能托手于陈诚先替他照看着。
毕竟之前他也曾亲自去问过会诊的专家,小雨点的情况虽然不好,但一年半载之后做手术也完全可以,更何况孩子大一些之后,身体免疫力也会增强一些,手术效果也会更好。
而他也有自己的考量,不管盛夏与他之间有什么矛盾,这个孩子既然是他的,他也就不会坐视不理。
更何况,她长的那么像,那么像母亲……
他咨询过医生,因为常年浸淫在毒品之中,他看起来身体还算健康,但实则还是损了身体,如果现在就进行骨髓移植,理所当然的对小雨点不利,他预备先戒掉毒瘾……
“联络过,陈诚说,夫人的墓地正在修葺中,罗小姐小产后情绪一直很低落,但这些天也十分低调安静,正在筹备出国的事情,还有……盛小姐那边,也是一切安好。”
陈琳知道陈诚的性子,一直都是报喜不报忧,对于他的说辞,她是半信半疑,但顾亦秋这边情况危急,三少能用的人只有她,她也脱不开身,只能让一个信得过的手下亲自去看过,方才信了陈诚所说的话。
顾亦寒听到陈琳这样说,知道她性子一向谨慎,既然她说了无事,那大抵就是无事。
但方才那个梦,到底还是让他极为的不安,想着小秋此刻正在沉睡,离天亮还有三四个小时,顾亦寒忽然就做了一个决定。
“你在这里守着四少爷,有什么不对劲儿立刻给我打电话,我出去一下,三个小时之内一定回来。”
顾亦寒掐灭了烟,快速的吩咐了一句,就往车库走去。
陈琳见他疾步而去的身影,不由得心中生出几分的不解,明明是在意那个孩子的,为什么不肯让盛小姐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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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前天晚上被聂元梅带出去昏倒之后,小雨点就高烧不退持续昏迷到了现在。
医生已经明确的告诉了她,如果再这样耽搁下去,孩子就没救了。
她一次一次去半山别墅找顾亦寒,可出来的人永远都是他的那个下属陈诚,说的话也一成不变,永远都是那一句“三少说了,不见。”
躺在病床上的女儿脸颊上两片酡红久久不退,她的呼吸已经没有了前几天的平稳,而那张圆润的小脸也飞速的尖瘦了下来。
偶尔她会睁开眼,清醒几分钟,那一双大而乌黑的眼眸在尖瘦的小脸上越发的大越发的黑亮,她会看着盛夏,然后扎着针头的小手想要抬起来给她擦眼泪,但却已经没有力气了。
“妈妈……”
盛夏的脸贴着她的脸,她的是入骨的冰凉,可小雨点的却是慑人的滚烫。
“我是不是要死了?”不知是不是从出生那天就流落孤儿院的缘故,这个三岁的孩子,比寻常的同龄人成熟了太多。
在那些孩子还在懵懂的只知道吃喝玩玩具撒娇的时候,她却已经知道了生死的含义。
盛夏哭的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的摇头,“爸爸一定会来救你的……”
小雨点的眼睛似乎也亮了起来,“爸爸会来吗?”
盛夏用力点头:“一定会来。”
“爸爸……是什么样子的?”小雨点今天的状况好像不错,说了这么几句话,还很有精神的样子。
“很高,很英俊,鼻子……高高的,又直又挺……就像这样……”盛夏在自己脸上比划着给她看:“比我的高这么多!”
“那真的很高喔!”小雨点眼底也似乎有了笑意,然后,这小小的孩子竟然慧黠的对盛夏挤挤眼,小声说道:“妈妈,你知道吗?”
“什么?”盛夏趴在女儿的身边,母女两个脸贴着脸,说不尽的亲昵。
“我其实很早以前就想问妈妈,爸爸在哪里?爸爸为什么不来看小雨点?”
“为什么不问?”盛夏感觉眼窝里一湿,她慌忙别过脸,悄悄把眼泪擦掉了。
“因为妈妈从来都不说,妈妈不愿意说的,我就不问,我永远都是和妈妈一边的。”
小雨点似乎很骄傲的样子望着盛夏笑:“不管怎样,我都听妈妈的话,只和妈妈好。”
盛夏的眼泪止不住的淌下来,她不去擦,只是将脸贴在小雨点的头发上,让眼泪滴在她的头发里:“你怎么这么乖?你为什么这么乖?”
如果你不听话,你淘气一点,你坏一点,我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如果知道认回了你,却还是要面临生死分别,我当初是不是就不该去孤儿院,不该见到你,不该把你领回来,也更不该和你母女相认?
如果这样,是不是你现在还好好的活着,也不用遭受这些罪和苦难?
“妈妈一个人带着小雨点,好辛苦好辛苦啊,我要是不乖,妈妈会伤心的。”
她说着,又用力的咳嗽起来,盛夏慌忙轻轻抚着她的背,又拿了水喂给她,小雨点喝了点水,仿佛好了一些,她躺在那里,小小的孩子,竟让人有一种安静下来的力量。
“妈妈不会离开你的,妈妈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盛夏把她的小手握在掌心里,她好似感觉,那烫人的热度在一点点的褪去,握在掌心中的手指已经渐渐变的冰凉。
“妈妈……”
小雨点的眸光好像黯淡了下来,她望向病房的门口,声音细弱:“爸爸真的会来吗?”
盛夏不知如何回答她,只能自己骗自己的点头。
“我好想看一看爸爸。”小雨点慢慢的合上眼睛,手指弯起来握住盛夏的,仿佛是在安慰盛夏,又仿佛是对自己喃喃说:“只是看一看,我还是要和妈妈在一起的。”
她的眼睛闭上,呼吸孱弱,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