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哀莫心死
快点……
快点说……
快点让她知道真相吧!
席海棠不停地祈祷,冷汗不自觉地渗出,打湿了贴身的衣物,她却毫无知觉,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听觉上,门板那头,承载着她所有的希望,在内心的某个角落一直期待着的话语,也是从未想过能亲耳听到的话语,太多太多的东西乱作一团,化作泪水流了下来。
为了这一刻,她再多的落寞,再多的疼痛都变得无所谓,因为牵扯她最为敏感也最为脆弱的那根神经已经走向执着,再多的流言蜚语她都义无返顾!
房内,一声叹息,“曾院长,你这是何苦呢?知道与不知道,对你来说不都一样吗?”
“不,不一样的……秦先生,你有孩子吗?”院长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秦浩一怔,摇头,“还没有。”
“那就是了,所以你不会懂。秦先生,你知道吗,我孙女是我一手带大的,她的父母从她一出生就离婚了,在国外各自又有了新的家庭,没人疼她,没人爱她,只有我能照顾她,我赚很多钱,试图给她最好的一切,可是到头来……到头来是我害了她!都是我的错,是她承受了我该承受的惩罚!”
“曾院长……车祸是意外。”
“不!不是的……这真的是报应……”
“你何苦这样?”
“我想知道那个孩子的下落,去看看他,秦先生,你就当可怜一下我吧,我想看看那个孩子过得好不好,只一眼就好……我欠他的,我孙女用命还了……我……我求求你了……”
秦浩抿唇不语,眼睛里有了一点湿润,他不认为这是因果循环,可他看到了人性最本质的那一面,他不敢相信,七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贪婪院长会有今天如此的悲情。
他,有些动摇了。
席海棠觉得自己的呼吸快要停滞了,她感觉得到秦浩的犹豫,马上,马上,马上他就会说出来了!
手在颤,脚也在颤,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都在颤,千钧一发——一直被她捏在手心里的手机忽然也颤了一下,她甚至不确定那是因为收到短信的缘故,还是因为她自己的颤抖,可是容不得她多想,飞快地关机,吓得心惊肉跳。
应该没有被发现吧,才一秒,不,连一秒都不到。
席海棠的心弦崩得更紧,连呼吸都不敢了……
秦浩终于做了决定,“曾院长,我可以告诉你……”
秦浩终于做了决定,“曾院长,我可以告诉你……但我只能告诉你那个孩子父亲的情况,听完,也许你就死心了。”
秦浩的话锋一转,眼底掠过精明的光芒,一闪而逝。
“秦先生……那个人怎么了?”
“他死了。”秦浩表情淡淡,语气也淡淡。
曾院长很意外,门外的席海棠也倏地睁大了眼,双目失神。
“曾院长,逝者已矣,我们就都各自为安吧,毕竟活着的人才有希望。”
“那那个孩子呢?”
“孩子过得很好,很平静,对于他父亲所做的一切并不知情。我想,这样很好。告诉他真相有什么好处呢,把他送回母亲身边又该怎么说呢?六岁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可能不明白很多事,但也可能明白很多事,难道我们要用一个接着一个的谎言去敷衍他吗?如果不用谎言那就更糟,让他从童年就接受这个社会的黑暗吗?这些问题很现实,就让他过自己的人生吧!”
秦浩说得很认真,眼睛也一直注视着他面前的曾院长,可心思却飘忽到了门外,他的这番话,其实是想说给席海棠听。
刚刚,那一声几不可闻的手机震动,他听到了。
这得感谢官小绯,那个满身霸气龟毛的女权主义者,在家里却是个迷糊的小笨蛋,她总是将两个人的电话铃声搞混,接错无数次电话后,她便强行命令他把手机调成震动,十年如一日,他不敏感都不行。
席海棠面无表情地走远了,血液里的悲伤结成了冰,从未觉得如此的绝望,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信仰。
这些年来,她心心念念的,就是要找到儿子,可是却从未想过找到之后要怎么样。她以为把儿子带到身边,给他足够多的呵护,给他足够多的补偿,给他足够多的爱就够了,可,竟不是那样!
秦浩说得对,那个孩子有他自己的人生,他和小晨不一样,小晨是跟着她长大的,而那个孩子不是,他会对忽然转变的人生感到惊讶,会问她,为什么妈咪以前不在我身边,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为什么当初会把我弄丢……
到时候,她该怎么回答呢?告诉他她当年是被强行的吗?那那个孩子该是多么难受,原来最初的时候,他是不被欢迎的。
六岁确实是一个很敏感的年龄,就像是小晨,有时候懂事得让人心疼,她真的好怕那个孩子也是那样。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的期望会在一瞬间坍塌?为什么她这么没用,过了这么久还找不到儿子?如果再早一点,如果孩子还很小,如果他还什么也不懂,那她是不是就可以毫无顾忌地站在他面前,对他说:儿子,我是你妈咪……
时间真的是最可怕、最无情的东西,过了这么多年,她的伤口没有愈合,反而愈加严重,这一次,已经伤到心神俱损。
黑暗里,燃烧着的无尽希冀和梦想,惶恐和疑惑,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远的,近的,过去的,未来的,她搜寻的一切,幻想的一切,每一个重逢的情景,每一份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全都没用了。
那些刻骨铭心的、难以割舍的东西,在她以后的人生中,还该怎么存在?
走廊拐角,席海棠蹲在地上,默默流泪,有一种痛,叫做哀莫大于心死。
“秦浩……难为你了……”顾惜爵语气沉重,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修长手指骨节泛白。
“少来!”秦浩气急败坏,奋力拍掉他的手,“顾惜爵,我要跟你绝交!”
该死,他觉得自己是助纣为虐!
“秦浩……”
“三分钟!绝交三分钟!”
愤怒与无奈交错着的咆哮,将他们的记忆带回到那段遥远的青葱岁月。
那一年,秦浩十六岁,母亲永远地离开他。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死亡是一件好事,因为只有那样,他可怜的母亲才能够真正得到解脱,不必每天强颜欢笑面对虚伪的人际,不必每天在忍受丈夫游走花丛的行径,当死亡可以结束一切,未尝不是另一种幸福。
葬礼盛大得令他厌恶,秦氏女主人的头衔,即便是入了土,也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