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无忧的心思全放在看姜一何喝药上,便不留神周围的环境。
她这边往寝宫深处走,那边有人捧着药碗急急慌慌跑出来。
若不是百合及时拉住林无忧,她恐怕就要跟那个冒失鬼撞在一处了。
“做什么这么急?!”
百合喝道。
那人硬生生刹住脚步,冲着林无忧行了个礼:“惊扰了太子妃,是属下的过错。”
林无忧看清那人是平日和姜一何形影不离的小厮,皱了皱眉问道:“太子殿下身体如何?”
小厮回道:“殿下已经醒了。娘娘去看看殿下吧。属下要去熬药了。”
太医院交代的药通通都要熬着喝了,小厮抱着碗离开,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林无忧和百合看了眼对方,二人也不再耽搁,忙进了寝宫的纱帐内。
姜一何不爱用宫女侍候,所以这会儿在塌前低眉顺眼候着的,全是太医院的太医、他的小厮以及小太监们。
百合被留在纱帐外,林无忧被一个小太监引着去了塌前,看着整个身子都隐在深色被褥之下的姜一何,原本幸灾乐祸的心再也兴不起逗弄的念头。
小太监低低禀告:“殿下,太子妃娘娘已经来了。”
姜一何从被褥里伸出来一只玉白的手摆了摆,示意小太监扶他坐起来。
“你怎么来了?不是要去赏梅花吗?”
林无忧没好气道:“你都病成什么样子,我还赏花。这次办赏花宴的是你姑母,我若是去了,她心里必定认定我不重视你,指不准又在父皇那儿说什么话呢。”她顺手将姜一何的被角掖了掖,又给正扶着姜一何起身的小太监搭了把手。
“我可不想被皇后娘娘叫去立规矩。”
那小太监许是年龄太小,许是姜一何太重,总之他扶着姜太子起身的时候,力道没把握好,险些让姜太子的头磕在床柱上。
饶是林无忧也有点看不过去,她斥道:“笨手笨脚的奴才!这点儿小事都做不好,就这么被分到东宫来了?!”
姜一何吃力的喘了几声,冷笑:“东宫的人手调配不是你在管?让他贴身侍候本宫,不也是你的主意。”
姜一何说的很有道理,林无忧无法驳斥,只好挥手让跪在地上发抖的小太监自己下去领罚。
林无忧坐到床边,作势要扶起姜一何。
姜一何身子一歪,躲过林无忧的动作。
林无忧看着姜一何,明白他是想自己坐起身来,就收回自己的手。
姜一何叹了口气,一边撑着手臂坐起身,一边道:“你进现在可满意?我确实病的有些厉害,你心里总是在偷笑。”说完他还应景的咳了好几声。
林无忧此时的心情却很复杂,她最开始是来看笑话当吃瓜群众的没错,然而看到姜一何现在这副模样,却狠不下心肠来笑话他了。甚至隐隐有些想哭的冲动。
前几天林无忧给皇后请安时,曾遇见过步履匆匆的姜一何。那时姜一何没跟她打招呼,但林无忧是看出姜一何脸色似乎不太好,泛着不正常的苍白。
只是那时候两人还在为纳顾亦入宫的事情闹别扭,林无忧也就故意忽略过了他那不健康的模样。
毕竟林无忧嫁入东宫好几年,虽说年龄幼小,然而无子是事实,因此预备着给姜一何纳一个年岁较长的侧妃也在情理之中。
林无忧想,世界上再没有比她更善解人意的妻子了,主动帮着纳妃子,还巴不得他们能圆了对彼此的爱恋双宿双飞……
所以她哪里做错了,要姜一何那么排斥纳顾亦这件事?!
可是林无忧没想到,仅仅几天功夫,姜一何竟病成这副模样,且不说此病来势汹汹让他甫一开始就昏迷过去,现在醒来,不仅眼睛深陷在眼眶里,眼底一大块的乌青,连嘴唇都干裂得起了一层皮,看上去甚是吓人,跟那索命厉鬼都有得一拼。
姜一何撑着手臂坐起身时,那手臂明显软了一下。
林无忧本能地伸手去扶他,顿时便感觉到,他那异常的体温透过单薄的中衣传到她的指尖上。
林无忧幼时也修习过一段时间的医术,很是敏感的意识到姜一何的体温实在是太高了。
于是她一皱眉,利落地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坐起来的太子殿下又给按回被子里,一只手拉高被子帮他盖好,另一只手则顺势搭上他的脑门,一边说道:“烧的这么凶,还要坐起来?你是巴不得我做寡妇不成?”她语气一顿,“还有中书令家的顾二小姐殷殷等着您呢,所以啊,养好身子要紧。”
太子殿下这会儿可谓是身娇体柔易推倒,本来好几天了,一直被太医院的太医们当成小白鼠折腾来折腾去,药吃了不少,这会儿正四肢酸软头晕目眩,被林无忧那么一推,身体便倒了回去。
可别说,头还是昏昏沉沉的。只不过比之前毫无意识好了那么一点儿。
林无忧体寒,又从外面刚进寝宫不久,于是双手便冰冰凉。
姜一何觉得那凉真是恰到好处,身子蛇一样扭着直把面颊往林无忧的手上贴。
林无忧眼睛瞪着姜一何,手却覆在他的脸上。
姜一何对林无忧无形中的示好很是受用,嘴上却不闲着。
“我一向体壮,没想到也感染了病症。倒应该让你这种天天闲的没事做的人生病,才符合常理。”
林无忧马上冲他一翻白眼:“你诅咒谁呢?本来生病就是总在外面的人才容易得的。像我这种安安分分守在内宅的,除了被你过了病气,根本不可能生病!”
她对着纱帐外不满地吩咐道:“没见太子殿下嘴唇都起皮了吗?也不知道喂他一些水!”
纱帐外一阵忙乱,半晌才有小太监捧着茶盏来了塌前。
林无忧试了试水温,扶着姜一何的头,给他喂水。
有太医在账外:“太子妃娘娘,太子殿下现下喝不进水,脾胃过虚。”
林无忧看着扶着床柱一阵呕吐的姜一何,觉得头疼。
她喝道:“喝不进水,脾胃虚?那就这么干耗着?他连水都喝不了,难道还指望能喝进药吗?!”
茶盏被林无忧狠狠摔在地上,崩裂的瓷片四散到纱帐外候着的太医们身上,顿时太子寝宫里没一个人敢出声,四下皆是静悄悄的。
“你们怕不是都活腻了!连水都喝不进是在等什么奇迹发生不成……”
林无忧说着,越发恼怒起来,素手一拉,站起身子就要往纱帐外去。
她的脚刚踏出一步,手腕却被姜一何拉住。
力道很弱,不复姜一何的性格,林无忧一挑眉,诧异的看向姜一何。
姜一何在笑:“你别吓他们了。糊口都不容易。我没事,睡一觉便好了。”
一群太医扑通跪下来,大呼太子殿下宅心仁厚。
林无忧:“……”
姜一何:“……”
林无忧无奈:“可当太医,是朝廷给发的俸禄啊……”
姜一何拉着林无忧的腕子不松:“当太子妃,也有月例呢。我能随便砍你的头吗?”
林无忧内心:啊喂我还没说砍太医们的头呢,要不要这么敏感啊。
跪在纱帐外不知所措的太医们各怀心思等了半晌,才听得太子妃淡淡的吩咐声。
“那几坛烈酒来。本宫要为殿下擦身。”
太医们松了口气,忙让小太监们去准备酒。
其实擦身这种事,林无忧不需要亲自去做,但不知为何,林无忧想自己干。
浓郁的酒香弥漫在重重纱帐之下,林无忧莹润的指尖划过姜一何的肌肤,给他带来几分颤栗。
白巾沾了酒液抚遍姜一何的上身,他的皮肤显出淡淡的粉色,让林无忧看的有些面红耳赤。
明明只是在行医救人,怎么就莫名的那么色气满满?
太子殿下的身材还是不错的,虽不如好武之人肌肉块饱满,但总归线条流畅有美感。
这是林无忧第一次直视自家相公的身体,连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她都没那么仔细瞧过这副躯体。
林无忧手下不停,心思却飞到九霄云外。
其实他们的婚姻,也并不都是政治因素在里面的,青梅竹马的情分,到底还是有的。
过了许久,直累的林无忧也气喘吁吁,用酒精擦身子这事才算做完。
姜一何的渐渐有了困意,他的目光扫过林无忧的头顶,声音里有笑意:“你头上别的,是我买的那根簪子。”
林无忧一愣,将放了白巾的托盘递给纱帐外的小太监,摘下发髻上别的那根簪子。
雕刻成玉兰花样式的白玉簪子,看上去简单大方不失文雅。
“是啊。那是中元节那晚买的。”
大夏王朝民风开放,男女之间并不设防。逢年过节,不到宵禁时刻,街上总有小情侣小夫妻腻在一处逛。
姜一何和林无忧天性都爱玩,赶着中元节的机会,纷纷溜出宫去玩耍。
林无忧喝酒逛花楼,姜一何亦是喝酒逛花楼。
在醉仙楼遇到的时候,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从醉仙楼出来,两个人便自发性的一起逛起街来,路过一个不起眼的小铺子时,姜一何买下了一根玉簪。
刚开始林无忧以为这根簪子是要送给顾亦的,因此不言语。直到姜一何别扭的将簪子递给她:“看一下,喜欢吗?”
林无忧不是不惊讶的,她接过簪子端详片刻,承认姜一何的眼光确实很好。
她点头:“很好看。”
姜一何转过脸不去看她,只盯着眼前的路,他的耳尖浮起淡淡的粉红:“喜欢就好。反正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林无忧笑:“那劳烦相公再为我买一串糖葫芦可好?”
顺杆子往上爬。
姜一何表面嫌弃,内则有点欣喜的买了糖葫芦给林无忧,还没意识到他已经不讨厌这个女孩了。
“那日跟簪子一起买的面具还在吗?”
姜一何答得迅速:“就在书房放着。”
“你,好好休息。发出汗来就好了。其他的不要担心,早日养好身体是正经。”
姜一何一双桃花眸紧紧锁在林无忧身上。
“无忧,以后不要再提纳侧妃的事情了。东宫就我们两个,好不好?何苦扯来不相干的人。”
林无忧的心里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可你不是喜欢……”
“谁没年少轻狂过。”
好一个年少轻狂。
“那么父皇和母后那边,就由太子殿下来解释吧。毕竟我的肚子确实不争气呢。”
林无忧微笑着,目光中满是促狭。
“孩子的事情要随缘。何况,没有好好播种当然不会有收获。”
“……那就劳烦太子殿下早日养好身子啦。”
“臣妾告退。”
姜一何又抓住林无忧的手,小眼神里写满哀求:“先别走,陪陪我。”
生病的人大抵都脆弱,林无忧向来听姜一何自称‘本宫’‘本宫’的,还是第一次听他一口气说那么多个‘我’。
于是林无忧又坐回床边。
这个过程中,姜一何拉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不消一刻钟,姜太子终于睡着了,然而那眉头仍是皱着的。
林无忧伸出手去,想抚平他眉间的皱褶。
位在东宫,他实在太累了。
不知过了多久,姜一何从睡梦中悠悠转醒,瞧见林无忧趴伏在床边闭着眼,长长的睫羽一颤一颤的,像梦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殿下,该喝药了。”
“嘘——”
可能是酒精擦身确实有效果,亦或者是姜一何本人抵抗力比较强,总之现在,姜一何恢复了不少精神。
太监在帐外提醒姜一何该喝药了,姜一何赶紧示意他小声,生怕吵醒了林无忧。
林无忧睡得不安稳,即使声音很小,她还是醒来了。
“什么时辰了?似乎听到有人提醒你喝药。”
林无忧伸了个懒腰,将手伸出纱帐:“把药给我,我喂你们殿下喝。”
姜一何看着林无忧不怀好意的目光以及她几乎要杵到自己前胸的药碗——里面黑黢黢的药汁看着就让人牙酸。
“太子殿下,喝药吧?”
姜一何的眉毛拧到一起。
“喝药啦,亲爱的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