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
夏天来了,队上发了夏天的衣服,很漂亮,浅灰色的坎肩肩膀上扛了几条白色的杠子,不仔细看还以为这是一件潇洒的海军军装呢。大家穿了这样的衣服走起路来显得格外精神,跟一根根翩然飘过的“驴绳”似的。**故意把自己的坎肩缝小了一码,这样,他的肌肉就更加明显了,胸脯那块儿凸得气死马屁股。有一天他又在炫耀自己的肌肉,我刺激他说,前几天董启祥来信了,说蝴蝶有可能分到咱们大队来,你以前在看守所的时候打过他,再在这儿整天这么亮块儿,没准儿把他惹嫉妒了,跟你拼命呢。**“哼”地哧了一下鼻子:“我又不是没见识过他的能耐。我就不相信他有传说中的那么神。有什么呀,来了这里大家都一样,就是一条驴**也修理成鼻涕了。”
我说:“这个有可能,不过驴**来了总比羊**要难修理一些吧?”
**很赞同我的观点:“对,蝴蝶应该算是一根驴**,老鹞子、老辛、小广这样的,顶多算是羊**。”
我被他逗笑了:“那么你和我呢?”
**眯着眼睛看了我一阵,坏笑道:“我是猪**,你是鸡**。”
我仔细想了想,感觉他说得也差不多,我的级别跟他们这些江湖牛人相比差得简直太远了,不过以现在的处境来看,我不一定还是鸡**了,我正在朝着驴**那个方向阔步前进。胡乱聊了一阵,我说:“听董启祥的意思,他在入监队的时候跟蝴蝶成了铁哥们儿,不过铁哥们儿归铁哥们儿,感情上还差了一道劲。你说,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也跟我也成为真正的哥们儿呢?我比较喜欢跟这样的人接触。”
**说:“简单,要想事成,先有造型。第一次见面儿很重要,你必须在见他第一面的时候让他感觉你是个跟他差不多一样的猛人。”
“我不太会装啊。”装猛人我还真的没有试验过,对自己的形象很是没有信心。
“啊哈,这就开始装上了,”**推了我一把,“拿派头不是你的强项嘛。”
“跟这样的人拿派头?”我有些畏缩,“不好吧?人家不会揍我?”
“掌握火候啊,这还需要我教你?”
“明白了,”我点了点头,“哈,等他来了我非拿出大哥造型来不可。”
“对,这样他才能重视你,将来才有可能成为你自己的兄弟。”
**明天就要走了,晚上在厕所里把身子擦洗得如同一只脱了毛的鸡。
大虎站在旁边时不时地摸一把他结实的胸脯,表情迷惘,像个淫贼。
在屋里换衣服的时候,**笑嘻嘻地对我说:“老四,喊了睡觉以后咱们就开席?”
我说:“你招呼伙计们喝吧,我出去给你们照望着点儿。”
我跟大虎坐在走廊头上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看见本田大叔和老范还有铣床组的两个朋友,前前后后进了我们房间,样子都很兴奋,嫖客进窑子似的。
大虎不解地问:“他们要干什么呀四哥?”
我敷衍道:“不干什么,**要走了,大伙儿这是过去跟他叙叙旧呢。”
老鹞子慢悠悠地溜达过来,经过我们房间的时候吸了两下鼻子。
我的心里一懔:乖乖,可千万别让他闻出酒味儿来。
老鹞子冲我勾了勾手,然后指了指厕所,我慌忙跟了进去。
老鹞子眯着眼睛看着我说:“**又在屋里喝酒了。”
我装做无所谓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胳膊:“随你怎么说,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呵,谁还能老呆在这里不走?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老鹞子笑了:“我说什么了吗?姚哥我的心也是肉长的呢。别想多了,早点儿睡。”
回去跟大虎胡乱聊了一气,估计得有半夜两点多了。本田大叔他们陆陆续续地出来了,一个个鼓着嘴巴,就像忙活了一天红白喜事的吹鼓手。
我装做没有看见他们,继续跟大虎闲聊。
大虎直勾勾地看着本田大叔他们,突然问我:“这些家伙怎么都笑眯眯的,高兴什么呐,我怎么觉得他们好像是喝酒了?”
“别胡说,”我把他的脑袋按在桌子上,低声说,“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在这里胡说八道是要吃亏的,你不知道**的脾气?让他知道你乱说话,不砸死你才怪。”
大虎就势趴在桌子上,轻声嘟囔:“我不愿意人家打我,我也有自尊心。”
回到屋里,**正在忙活着收拾桌子,见我进来了,瞪着醉眼瞅着我傻笑:“嘿嘿,我得感谢你,我**临走也算是排场了一把。伙计们都很高兴,直夸你呢。”
夸我干什么?我的心里一紧:“你是不是跟他们说钱是我给你的?”
**当胸推了我一把:“说什么呐,我**就那么没脑子?”
我放下心来,麻利地帮他打扫了桌子和地上的杂物,打开窗户使劲地往外扇着酒气和烟雾,回头问他:“我的酒呢?”
**没皮没脸地拍着脑门傻笑:“嘿嘿,我忍不住多喝了一瓶,就给你剩了一瓶。”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行啊,没忘了我就成。”
躺在床上,嘴对嘴干了这瓶啤酒,我的脑子开始晕乎起来。
**把酒瓶子用他的破棉袄包起来,掖到床底下,嘱咐我明天把它送到储藏室里去,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又嘟嘟囔囔地叮嘱我说,万一被人发现了,就说这件棉袄是**的,其他的什么也不知道,反正他已经走了。
这个不用你嘱咐我也知道,我连这个脑子都没有那可真是个大膘子了。我置之不理。他在那里语无伦次地嘟囔,我的脑子就借着这些嘟囔声飞起来了……我看见自己行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熟悉的人热情地跟我打招呼:胡四出来了?我说:是啊是啊,我出来了;出来了就不回去了吗?咳,你没长脑子咋的?这又不是回来探家,爷们儿释放啦;胡四,出来了先干点儿什么?笨蛋,回去继续上班啊,还干我的信贷员……不对,人家银行不要我了。那我干什么呢?上火车站扛大包,蹲在街口卖葡萄……
外面阳光明媚。我给**抱着简单的行李,一直把他送到了大门口。
于队回头对我说:“你先回去吧,哭哭啼啼的干什么?又不是再见不着面了,跟**抱一下,回去!”
我放下行李,走过去搂了**一下:“在外面好好活着……等我。”
**看我的眼神有点儿迷乱,眼泪直在眼圈里打转,什么也没说,把我的身子扳回去,低着头反手挥了两下。
我的心头一热,嗓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于队很吃惊,上来推了我的脑袋一把:“胡四,你干什么?”
我连忙转身往回走。走到拐角处时,**大声喊道:“兄弟,多保重!”
我迅速地拐上了回监舍的路,心里没着没落的。
站在一棵槐树下,我大声叫了一嗓子:“我要回家!”
一阵疾风吹过,漫天飞舞的槐花犹如下着一场大雪。
操场上一队犯人在高声唱歌:
告别了昨夜的黑暗彷徨,
迎着那朝霞纵情歌唱,
温暖的春风在心头荡漾,
我们的明天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