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犹豫了一下,始终带了几分怯意,抬手拔下插在尸体胸口的匕首,握紧手柄,柄上的花纹烙在手心微微发疼,这是她亲手雕刻上去的……他的名字。
还是没有眼泪,她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杀越天衡?她的眼神木讷地落在丑陋的尸体上,不再害怕了,这就是那个笑语晏晏的漂亮少年吗?他是快乐的小天工,总厚颜无耻地夸口说自己前途无量,一定会超越她的爹爹。他总是油嘴滑舌地惹她又羞又气,却还是让她从他身上感受到兄长的亲切。他是少数敢惹怒程跃然的人,也总有办法把程跃然弄得焦头烂额,哭笑不得。虽然每次程跃然都好像很生气,但她总觉得从小失去亲人的程跃然,对越天衡还是特别的,还是把他当成亲人般迁就和亲近的。她甚至以为,程跃然和她一样喜欢越天衡。
她又错了么?他为什么要杀手无缚鸡之力的越天衡呢?她似乎完全不了解他,她对他的所有看法……都是错的。
“真的是越公子?”瞧着她的脸色,慧珠叹了口气。“唉……若然如此,令尊恐怕也……”
“国师!”李佑迦突兀地拦住他的话。
万怀君和霍少薰也满脸忿恨和惊疑,慧珠和李佑迦带来的消息让人一时难以接受。
悠悠于是直直地看着李佑迦,没说一句话,却让所有人感受到她近乎绝望的疑问。
李佑迦抿了抿嘴,似乎不忍心说出真相,他霍然一寒脸色,对她的隐瞒也很残酷。“我赶去请戚先生来医治师父的时候,就发现薛伯父和越兄弟并不在戚家,戚家人也不知道他们的去向。我急着为师父医病,伯父他们向来行踪飘忽,所以我虽略略担心却也没甚在意。后来……”他顿了顿,显出一些鄙夷,“程跃然杀了戚家老少二十六人,我便有些了悟,派人细查之下,在戚家附近的山谷里发现了越兄弟的尸骨。”
悠悠的嘴唇发白,轻轻地哆嗦,霍少薰看了心疼,走上前拉住她的手,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为什么?”悠悠问,好像没感觉到霍少薰的靠近。
李佑迦淡淡看着霍少薰与悠悠交握的手,没有说话。旁边的慧珠冷笑一声,“悠悠姑娘,令尊的《天工秘录》对一般人或许意义不大,对江湖人士来说也不如一本普通的武学典籍珍贵,但其中记录的武器制作秘方和一些薛天工自己设计的火器和机关对帝王来说,却是至大的宝物。程跃然一介贫寒,能得到辽国的全力支持,甚至如今他自立门户,对辽国未尝不是大患,辽国却对他纵容姑息,令尊这本传世奇书怕是帮了他的大忙。”
悠悠摇头,“不!”她以为自己能说的斩钉截铁,没想到出口却只是细如蚊蚋,“他不会因为一本书就杀了我爹爹和越天衡的!”
她记得他从戚家回来,对她说爹爹和越天衡活的好好的,开心地在写《天工秘录》。她还笑话他是外行,不明白这本书的传世意义,他以为她没听见他说的话,其实她被他的话羞到只好装聋作哑,他说那书还不如一本淫 书更有用一些。
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吗?
“真是畜生!”霍少薰已经忍不住高声喝骂。他久居藏边,虽然近来满耳听的是程跃然这位“雾山魔煞”的残暴和狠戾,心底更多的印象还是幼时那个年纪相仿的乖戾少年。越天衡又与他们颇为投契,竟然如此惨死在程跃然手下,更让霍万二人恼怒不平。“悠悠,哥哥们一定为你,为越大哥讨回个公道!”
李佑迦皱眉阻止,“两位公子,不可莽撞。程跃然如今的武功,当世难遇敌手。二位……恐怕……”说着遗憾地看了看二人。
霍万二人年少气盛,江湖历练又少,被他这么一劝更加羞恼。万怀君俊脸涨红,“武功再高,也压不住一个理字!他对不起悠悠,凭他是天王老子,也要认这个错!”
慧珠听了,眼中闪过一丝讽笑,真是天真无知的公子哥,认错难道就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么?程跃然大可坦然承认暴行,谁又能拿他如何?表面上他却露出几分认同,沉声说:“天理昭昭,程跃然多行不义,像公子这样仗义执言的人多了,他的报应来的就可更快一些。”
霍万二人听他这么说,心里舒坦多了,脸色也缓和下来,连连点头。
李佑迦沉吟了一下,“也好,程跃然近日就在千佛山附近,我也想向他追问薛伯伯的下落……哪怕还有一丝希望,总也要试一试。两位公子如果有意,助佑迦一臂之力也好。”
霍万二人连声应诺,快步回房取了包袱兵器。
悠悠一直垂着头默不做声,当霍万二人准备停当,跃跃欲试地走回大厅,她才猛然醒悟般浑身一颤,清澈如水的双眸寒了寒,难得露出决绝的神色。她走回房间,拿起桌案架子上的长剑,细细端详,这把剑是当初拜师的时候师父赠给她的“落霜”,她一直没用过,没想到,第一次动了用它的念头,竟然是……想杀程跃然。
慧珠内伤沉重,留在竹海静养,一行四人轻装出发。
李佑迦有伤在身,掠行速度并不快,霍万二人紧紧跟随并不吃力。悠悠始终一声不响地随行在最后,脸色煞白,心神恍惚。走了一段她遥遥回望视野之极的竹海……如今她离开已经没有人唠叨叮嘱她路上小心,也没有殷切盼她回来,偌大竹海此刻远望着,也不过是小小一座荒冷青山。刻骨的孤单一下子烧穿了她的心,失去爱情,失去亲情……原来是如此孑然无助。
千佛山周围林木繁盛,正值初夏天气炎热,四人心事沉重,午饭只是在林中简单吃些干粮充饥。越天衡惨死,薛云牧下落不明,在这样的情况下,途中无论是闲谈还是安慰都显得不合时宜,所有人都选择默不做声。
林间传来语声和踩在干树枝上的噼啪脚步声响,似乎来人众多。李佑迦和霍万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都压了气息,不欲被来人发觉。悠悠还是默默发愣,对周遭的一切恍然不觉。他们在一个矮坡下面,坡上树木森森,只要他们不刻意发出响动,倒也不易被人发现。
坡上人声繁杂,多是少女低声说笑交谈,从她们言谈中辩来,应该是在江湖成名已久的青莲雅苑门人。青莲雅苑专收些来自江湖名门的少女,教些花拳绣腿和武林常识,因为很多世家夫人少奶奶出身于此,渐渐有些名气。
一个少女的声音格外尖细,“那个雾山妖女也不见得有多漂亮,怎么就把大魔头迷成那副德行?看看她出行的架势,好像武林独尊了似的,狐假虎威!”
“哟,嫣妹妹,你这话怎么这么大的醋味?”另一个少女呵呵笑,“别是看雾山魔头长得俊俏,就暗暗动心了吧?”
“呸!”前一个少女鄙夷地啐了声,“那种杀人如麻的恶人谁会喜欢?何况他当初抛弃发妻,绝情寡义,不是个东西!”
“谁许你这么说他?”一个声音远远传来,却似乎就在耳边。
悠悠浑身一凛,像是被针刺了一下,这个声音……是夏依馨!
坡上骤然安静,衣袂飘飞的轻响由远及近,来人轻功了得,虽然看不见御风而来的美姿,那随行携来的猎猎劲风,也让人遐想翩翩,兀自构出一副绝美图景。
说出讥讽话语的少女嘴硬地出声道:“怎么?我说错了么?”声音终是虚涩飘浮。
“我不许你说他不好。”夏依馨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却比之前多了些尊贵凛然的意味,“我不许任何人说他不好。”
一声惨呼,少女似乎受了攻击。霍万二人刚想跃上坡去相助,纤影一闪,悠悠已经抢在他们之前掠上山坡。
夏依馨穿着一身水红的锦衣,辉煌耀目,她真是适合如此艳丽的颜色,衬得精致的五官更加娇艳无双,悠悠乍然一见,也觉得目眩神迷。她坐在一乘六个灰袍少年抬的软辇上,少年并未落轿,夏依馨便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所有人。
悠悠瞧着昏到在地上的少女,她的嘴角挂着殷红的血迹,“你打伤的她?”悠悠冷眼看她,“你怎么又会武功了?”
夏依馨极其妩媚地一笑,眉目含情,“他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