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一时没人说话,此刻的静默,是对程跃然最难堪的质问。悠悠觉得自己在这样的沉闷里快要窒息了,她不得不用力深吸一大口气,上前一步拉住程跃然冰凉的手,“他是寒苍山中死去的……”她顿了一下,似乎那个词有些拗口,但一种倔强不服的神情出现在她清澈的眼眸中,竟和程跃然如出一辙,“劫匪的后代怎么样?乞丐又怎么样?程跃然就是程跃然,对我来说没有一点儿改变!我相信他!他不会在师祖的药里动手脚的,他也不会伙同外人来破坏竹海的生意!他……他……不是那样的人!”
程跃然抿紧嘴,轻轻把她颤抖的手拢进手心,这番如同孩子般意气用事的话对他已经足够,胜却她列出千百条凿凿证据,他心中刚刚涌起的愤懑竟然被她的话轻易抹去。
竺连城呵呵笑了,他的笑在紧张的气氛里有些突兀,“果然是女生外相,嫁了人就知道护着相公。”
裴钧武和李云瞬也都一改刚才的忧虑表情,露出微笑。裴钧武抬眼看了看程跃然,“他的身世,我们早就知道,如果不相信他,何以会留他到现在,师父也不会把本门上乘功夫悉心教他。”
“那……那……”悠悠慌慌张张的转眼珠,脑子有点儿不够用,“你们刚才为什么那样?”她刚才很冒失地反驳师祖和师父呢。。。果然很“外相”。
李云瞬眨眼,“我们是真的担心啊,怕你知道了程跃然的身世会嫌弃他,我们当然要等你表态了才能说我们信任他吧?毕竟——强扭的瓜是不甜的。”她带了三分揶揄地呵呵笑。
裴钧武淡淡看了眼李佑迦,“佑迦,先把此人留下,容后再处理,眼下最关键的,是师父的病症。”
李佑迦点了点头,戚于夏对竹海的门户之事置若罔闻,径自皱眉思索着什么,裴钧武起身询问,他才缓慢而谨慎的说:“如今老先生的病十分棘手,想根治怕不容易,但好在竺大师内功深厚,服食了我的方子,生活行动如正常人估计不成问题,但功夫内力怕都要大打折扣。”
竺连城听了,不在意的笑笑,“到了老夫这般年纪,什么都成了身外之事,但求后辈幸福安康,多给我生几个孙儿辈,享受天伦之乐。”
李云瞬听了皱眉难过,连忙用微笑掩饰。
戚于夏继续道:“我这药需两味引子,一样是百瓣天山雪莲的种子,一样是长白山天池冰魄的粉屑,一般人根本无法取到,竹海……或可一试。”
李佑迦听了,蹙了下眉头,“请问戚先生,您的这副药可有人配成过?”
戚于夏傲兀冷淡地一笑,“无人。”
悠悠咽口水,也就是说……这药没人试过?不知道为什么,她特别不喜欢这位戚神医,脾气古怪的能人异士她也见过不少,没见过他这么讨厌的,刚才虽然他没直接说,她总觉得他有点儿针对程跃然,认为那块风苓是程跃然放的,还故意销毁药渣。
裴钧武依旧笑容淡雅,“无论如何,都要试试。”
李佑迦点头,“天山在西夏境内,我去采莲子。”
程跃然没说话,倒是裴钧武说:“跃然去过雪山给悠悠抓雪狸,应该有些经验,但取冰魄实非易事,还需我俩同去。”
悠悠连忙点头,“我也去,我也去,我不怕冷。”
李佑迦原本就黯淡的黑瞳此刻更加幽暗了几分。
程跃然摇头,非常坚决,“不行。”
悠悠圆圆的眼睛里立刻又要泛起泪光,程跃然皱眉,这招她用的越来越频繁,但对他的杀伤力却越来越强悍。他拖着她往自己的院落走,当着师父师兄……很多话打死他也说不出口。
“为什么不带我去?夏依馨都能去!”在路上悠悠已经唠叨开了,很不配合地让他拖着,不肯好好走路。
程跃然拖了她几步,干脆一把抱起她,显然这也挺合她心意的,小手非常自然地勾住他的脖子,额头蹭着他的下巴,软语相求:“带我去,带我去吧。”
他苦笑,“你以为去玩吗?一路的艰苦,雪山的严寒……我舍不得你去。”
悠悠被他最后一句话麻了一下,其实程跃然最近挺会哄人的,经常把她哄得神魂颠倒。“你不是说……去哪儿都带着我,不分开的吗?”她喃喃的问。
程跃然哑然,那是她自己说的吧?
“我不放心哪!”她拢紧胳膊,小脸贴在他的胸口,闷闷地说。
“既然……你连我那样的身世都不在乎,都相信我,我独自去趟雪山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再说还有裴师兄同行。”
“我就是担心你再救个夏依馨什么的回来啊!”
“……”程跃然皱了半天眉头,“不会,真要再有女孩需要解救,我让裴师兄去。”说起这事他就发呕,竟然被璁坤这小子给算计了。明明是璁坤发现的夏依馨却让他去施救,原来他早料到这是个烫手的山芋。现在好了,他和萧月初乐乐呵呵,他却被悠悠万般猜忌,估计这话柄这辈子算是落下了。
“对了!”怀里的小身体一绷,“师祖师父他们从什么时候知道你的身世?”现在回头细想,她终于明白师父领程跃然去看那个想劫她钱和色的坏蛋的老母亲时说的话,原来是告诫程跃然所谓善恶其实是没有严格界限的,那些江湖人去抢寒苍山上的宝藏,对竹海来说就是恶人,竹海诛杀了他们,对被杀者的家眷来说就是恶人,师父是要程跃然放下过去吧?
程跃然默默抱着她走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收我为徒的时候,师父和师兄不可能对张世春没有怀疑的。”那时候的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想法很简单,寒苍山遗孤中,张世春是混的最不错的,由他推荐他去竹海,更容易被选中。留在竹海,是投毒也好,直接刺杀也好,报仇的机会就多了。
师父师兄即使是看破他的用意,还是对他好,百般教导他成材。一开始他只是被令人目眩神迷的上乘武学迷住了,想多学一点儿报仇的机会就增大一点儿,渐渐的……他们给他亲人般的温暖,这温暖竟然是他父母都不曾给过他的。还有……就是猫一样黏在他怀里的她,如果他动手,或许就再也无法看见她,再也无法……她认为是欺负她也罢,戏弄她也罢,他只是想对她好。
张世春厌恨悠悠并不是没有道理,如果没有她,在师父给予的亲情和父仇之间的天平上,他不会那么决然地选了前者。他为了她,可以放下生命,放下一直当成存活下去目标的仇恨……他为了她,什么都可以放弃。
或许就是因为他对她的真心,让师父和师兄全然信任了他,促成了他们的婚事。在这之前……他们怕过他会伤害悠悠,甚至带她远远离开。他并不因此而忌恨,师父师兄对他和对悠悠都是一样的,不忍任何一个亲人受到伤害,现在,他也是!
“你到底在想什么?”一双圆圆的眼睛疑惑地盯着他看了不知道多久,“你该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吧?对了,你路上欺负越天衡了吗?”她勾着他的脖子挺起腰,最不喜欢他默默想心事的样子了,深沉的很,感觉离他好远。
“哼,他活得好好的,和你爹爹在一起对**《天工秘录》得意不已呢。”他冷笑。
悠悠翻他一眼,“那‘**’是你老婆的陪嫁呢!”那可是本惊世骇俗的传世之书,他这个外行人真是没眼光!
程跃然撇嘴,“真要陪本**倒还有用些。”
悠悠没听清他嘟囔什么,晃他脖子,“你再说一遍?”
他假装看路,加快了脚步,死都不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