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昌码头远远在望,悠悠很久没看到这么热闹的地方不仅喜形于色地站在围栏边翘首观看。程跃然整理了简要的行李也从舱里走出来,揽住她的肩头,她的雀跃让他轻浅的笑了笑,孩子脾气,好热闹。
“程跃然,我们不要骑马好不好,反正时间也不紧,走路去襄阳吧。”她娇软地依偎着他,甜甜请求。
“嗯。”他想也不想地答应。
她笑了,猫一样地蹭了蹭他的胸膛,惹得他也低低发笑。
宜昌是川鄂要冲,人口繁密,街市兴隆。在客栈安顿好,他便带了她去最繁华的街市闲逛。她在辽国的两年里,他曾来过宜昌数次,方向地界并不陌生。
她不似平时兴奋,抱着棉花越逛反而越是沉默。“怎么了?”他忍不住开口询问,低头细细看她愁闷的小脸,娇润的俏颜闷闷不乐的时候更惹人怜惜疼爱。
“程跃然,”她皱眉抬头看他,“我才觉得从竹海走得太匆忙,竟然没给爹爹带什么礼物。宜昌城虽大,我也瞧不到半个能让我爹爹高兴的物件。眼看就要见面,两手空空实在不好……”说着说着,大眼水漾漾一瞪,他的心竟然麻了麻,“都是你,规定我的包袱不能超过两个棉花!”说着还把棉花举到他的眼前,让他看清楚两个棉花是多小的一个包!
他撇着嘴瞧她,反问:“就算我让你随便带东西,你就会记得给你爹带礼物?”眼看就要到了,她“才”想起自己是两手空空,还真不愧是他程跃然的宝贝老婆。
“那当然!”她嘴硬,脸色却发起虚来,这家伙说话专点死穴。
“竹海有东西是你爹爹喜欢的么?”他笑笑,“你若想得起,我叫人快马送到襄阳。”
她又张口结舌,竹海宝物虽多,能入爹爹眼的似乎没有。让她凭空在这里干想,更是毫无结果。她正烦恼,他那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更显得欠扁,他怎么就不急呢!爹爹那怪脾气犯了,她也没辙。难道他打算一辈子和岳父僵持吗?为难的人是她呀。
他瞟了瞟她的脸色,正确解读她的想法。“急什么,早就准备好了。”他哼了一声,指望她?估计他那个怪癖的天才岳父要用扫帚把他打出去。
“哦?”她顿时眉开眼笑,表情变化之迅速让他不胜感慨。“什么?什么?”她非常好奇。
他缓慢地向前走,不紧不慢地浏览两边小商铺摆出来的摊档,她就像只小飞虫,绕着他来回地跑,“说呀!卖什么关子?”
“你知道邬项这个人吗?”他挑了挑眉梢。
“嗯,知道。他比爹爹成名要早,也是宇内闻名的巧手天工。”她点头,不知道他突然说起邬项干吗。
“我此番前去塞北,听璁坤说起他定居长白山下……”他咳了一声,表情古怪地笑了一笑,“特意去‘拜访’了他一下。”
她斜眼瞟着他,想起当年他去替她“请”董老师傅来改造磨台的旧恶。估计那趟“专程拜访”,邬大匠师也饱受惊吓。
“他给了我一本多年撰录的造物心得。我翻了翻,简直就是本废纸,很多鬼画符在上面不知所云,但你爹估计会视为罕世珍宝。”
她默默地反复想他这番话,乍一听就觉得有哪里不对,他既然把邬大匠师一生心血结晶当成废纸,又怎么会专程拜访?他是无利起早的人么?
她突然笑颜绽放,“程跃然,你早就想娶我了对不对?所以早就想好怎么讨好我爹,抢了那本手书来!”
他呛了一下,板着脸瞪了她两眼,抢?不用这么直白又准确吧?
她因为欢喜,笑脸上闪耀出异常俏美的神采,让他的心都跟着好像开了遍野山花。“胡说。”他抿住嘴角要满溢出来的笑容,“谁早就想娶你?是师父硬把你塞给我。”
他又口是心非,瞪眼说瞎话了!每夜低低嚷着喜欢她的人不是他么?
“承认了吧,程跃然!”她歪头看他笑,“说说,你什么时候安下这个坏心的?”
他瞪她,“无聊。”拨开她快步前行,她笑呵呵地追着他,也不再追问他的答案。如果她问……他打算告诉她实情,从削断她头发的那一刻他就这么盘算了。
过了南漳,襄阳也就两三日的行程。一路风和日丽,且走且游,十分缱绻愉快。
南漳乡间的油菜花开得漫山遍野,娇黄嫩绿令人倍感清新畅快,悠悠在望不到边际的花海中孩子一样笑着跑来跑去,乡间劳作的农民也都看着她笑,还有一个妇人编了个花帽送她。悠悠喜滋滋地把花戴在头上,回头望几步远的程跃然,他也正含笑看她。她不忍挪开目光,程跃然最好看最迷人的时候,就是他用眼睛淡淡微笑的时候。桀骜冷漠的俊美容颜却配了双带了笑的眼睛,站在无垠花海之中……她突然觉得自己无比幸运,这样完美的少年,今生只属于她。
她被他的笑蛊惑,痴痴地走向他,把花帽摘下来,踮起脚膜拜般套在他的头上。他一身孤绝高傲的风姿,头上却带了这么圈幼稚的花藤,十分好笑。四周的农民都停下手中的活儿,呵呵看着这对儿小夫妻笑,程跃然不好意思了,扯下头上的花,扔还给她,逃一样加快脚步,恨不能立刻从村民们的视野中消失。
她回过神来也觉得好笑,小跑着追赶他的背影,阳光温暖地撒在起伏的花海上,天上人间的美景不及恋人心中此刻留下的记忆。
转过小坡,便看见了田边溪水的源头,一架巨大的水车矗立在上游,巧妙地把水舀起平均地灌入连着各块田地的竹筒水道。程跃然细看了几眼,造这水车的人实在心思奇巧,虽然是个乡间灌溉工具,细瞧却有很多过人之处。悠悠也皱眉细看,程跃然去拉她的手,她没动,看着他肯定地点了点头,“我爹爹来过这里,这水车是他做的。”
程跃然挑了下眉,并不意外,把简单的东西做得花里胡哨的确就是他岳父的风格。正巧一个扛着锄头的村人路过,他便上前询问制造水车的情况。说起这架水车,中年农民十分得意,一指远处的一所小院,“就是住那儿的薛先生帮我们造的,他是我们村的大恩人。”
程跃然一瞥眼,对村民的夸赞不以为然。明知他们就要到达,不在襄阳越家等,偏偏躲在这个偏僻村镇,明摆着是端老丈人的架子,让他们在越家扑个空,还要特意折返,巴巴来拜访他。幸亏他的宝贝女儿贪玩,听说田间花事正好,不走城里非要从乡下绕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眯了下眼,拉住已经心急火燎要赶去小院的悠悠,“一会儿和你爹爹见面,我让你先退下,你一定要听话,而且要走得远远的,不许偷听!”
“为什么?”她瞄他,有不好预感。
他哼了一声,“你那爹爹的脾气你不知道么?好说好商量自然不行。”他包藏祸心地冷冷一笑,“想让他痛快答应亲事,你就按我说的做。”
“哦。”她点头,这点她倒是信得过他,论想出些馊主意达成目标,程跃然所向披靡。走了几步,她担忧地一把扯住他,“不许出阴损的招数!我爹爹怎么看你,你当然知道,现在成了至亲,你要让他看见你的好!”
程跃然哼哼一笑,“放心。”
悠悠眉头紧蹙,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了。
将近三年没见过爹爹,如今近在咫尺却难过得有些想哭。农家小院虽然陈旧却应有尽有,显然是向村民借住的。一身儒雅长衫的越天衡高挽着袖子,坐着一个小矮凳在院子里拔鸡毛,走近了就闻见一股臭味。他面前泡着死鸡的开水盆冒着缕缕白烟,他恨恨地拔一把就回头冲茅屋里嚷嚷:“师父,你下次能不能让他们直接送做好的鸡肉来?杀鸡很恶心的!臭死我了!我是小天工,不是小厨子!”
“小天工你个头!”薛云牧盯着手里的活,一步三摇地晃荡出来,“嫌恶心你叫小翠来替你杀啊!别说来杀鸡,就是来养鸡她也乐不得。谁叫人家爱慕你越少爷呢?”
“得!我杀!送头猪来我也亲自杀!”越天衡说完一回头,正看见木栅栏外站着的程跃然和悠悠,不由愣住了。
“爹爹!”悠悠的眼泪一下子流下来,穿过蓬门跑进来一下搂住薛云牧,“爹爹,我来看您了……”
薛云牧激动得手都发了抖,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悠悠,你长高了,让爹爹看看——越发像你娘了。”转眼看见眉目冷峭的程跃然,脸色不由转冷,明知故问道:“这是哪位啊?”
程跃然一瞥眼,理都没理他。悠悠发急,暗暗剜了他一眼,他还是没有过来见礼的意思,傲兀地站在那儿看风景。
“他……他是程跃然,爹爹,我和他……”悠悠撅着嘴,很生程跃然的气,不是都说好了吗,见面要客气,然后就献宝,爹爹一高兴什么都好商量。
薛云牧更是不悦,哼了一声打断女儿的话,阴阳怪气地说:“谁不知道他是竹海的程少主?”
程跃然这才冷嗖嗖地接口说:“知道你还问?”
薛云牧气结,对一边拔鸡毛一边看热闹的越天衡吼:“天衡,送客!”
越天衡不甚积极,明摆着师父是在发脾气做样子,程跃然也不是个说送就能送的善碴,他屁股都没抬继续认真拔毛,懒懒嘟囔说:“一路走好,不留你吃晚饭了。”
“程跃然!”悠悠急得跺脚!
“悠悠,你在这里等我,我有话和你爹爹说。”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暗示她记得他刚才对她说的话。他一冷脸色,气派十足地走进茅屋,比进自己家还理直气壮,路过薛云牧身边,半是谦让半是胁迫地一抬手,凉凉说了声请。薛云牧气得脸色发青,简直是被他推进房间,他还摔上了门。
悠悠忐忑不安,在院子里来回踱步,“越天衡……”这么久没见,即使情况紧急,她也该向他打个招呼吧。
“嘘!”越天衡很不耐烦地嘘了她一声,蹑手蹑脚地端起木盆凑到屋侧窗下,面不改色地偷听房内对话,边听还边拔鸡毛,活生生一副好事妇人嘴脸。悠悠愣了一下,见人家都这么大方了,自己也别客气了。屋侧篱笆外就是小河,接近傍晚水流正湍急,淙淙水声正好能迷惑程跃然的耳力。虽然他嘱咐她不要偷听,但如此情况,她实在担心。
她仔细听,屋里却很安静,她几乎怀疑爹爹和程跃然发现了她和越天衡故意不说话,突然爹爹嘶声怒喝:“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我知道师父已经给你写信提亲,你也不甚满意这桩婚事,我不过是顺你心意而已。”
“你……你……”薛云牧气得半晌语无伦次,“你现在还说这话?既然你不愿娶她,做什么还……”他死瞪着面沉如水的程跃然,他也不是瞎子,悠悠看他的眼神,分明已经情根深种。这趟远行,若说程跃然到嘴边的肥肉没吃,打死他也不信!
“我只不过救了你女儿一命,师父便非要将她许配给我。我拗不过师父,自然把她带来见你,你和她说清楚吧!正好跟着你些时日,也好忘却此番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