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程跃然吓了一跳,坐起身来回头瞪她,连棉花都机警地跳上他的肩头,戒备地轻晃着耳朵。
“嗯……”悠悠张口结舌,一时找不到合理的谎言。“我……我在……”她努力了一下,还是泄气失败,“睡觉!”她只能无赖地回瞪他,凭什么他提问她非要回答?!
他的眼微微眯了眯,她讨厌他眯眼,好像什么都看透了似的,无论什么时候——包括她很有理的时候——都立刻会心虚。还没等她很有气势地发脾气躺下,他已经抢先一步躺回去,仍旧给她一个帅帅的背影。
她觉得一口气噎在嗓子里不上不下,堵得够呛。
没风度,没气量!
没在他视线范围内,她立刻觉得自己的腰杆挺直了,该怎么鄙视他就怎么鄙视他。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了,“有话就说。”语气平淡从容,属于他特有的威势却丝毫没有因为音量而减弱。
她愣了一下,她有话要说的情况很明显吗?“嗯……那个……”不失为一个好机会,好歹是他要她说的,总比她自己主动提问要自然一点儿。“你和夏依馨……”一提这个名字她就顿时懊恼委屈,“谁睡床?”
他的背脊僵了僵,没有立刻回答,人却坐起来转过身,他一动,棉花也狸仗人势地跳到他蜷起的膝头,跟着他一起瞪她。悠悠顶不住他冷幽幽的目光,讪讪地假装看窗外的景色——黑洞洞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都睡床。”他又眯眼。
她觉得胸口气血翻涌,手指好像有了自主意识,万分谴责地向他一指,“你……你下流!”
“下流?”他从被窝里站起身,大概是因为身高,她顿时觉得自己气势矮了半截,手臂还勉力地继续抬着,代表正义的手指却很不争气地弯了下来,好像在怪罪无辜的木榻。
他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终于忍住不笑,故意凶恶地继续瞪她。
他走到床边,一把挥开了她的手,她的胳膊顺势甩了一下落回身边,终于比较自然地有了放的地方。
“各睡各房,各睡各床,我怎么下流?”很拗口的一句话,他却说的清晰流畅。
她讷讷不语,眼睛看自己卷成一团的被子,也就是说……
他已经在床沿坐下,“为什么讨厌依馨?”
依馨?!
“我就是讨厌她!”刚好一点儿的心情顿时败坏,火都上来了,她使劲推他,想把他从床边推开,最好狼狈倒地。她也知道不可能,才推了他两下,手已经被他制住了。
“悠悠……”他的声音有些异样的低沉,沙沙的,却让她的心重重一颤。她下意识抬头,他深冥眼神中有她曾看见过的那种光焰。她的手就一直被他攥在手中,她原本以为他的手应该是冰冷的,没想到……这么温暖。
他突然轻咳了一声,松开了她的手,她红了脸,欲盖弥彰地把紧握成拳的手藏在身后。
“我……没想让她给我当婢女。”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让口气尽量如平常冷淡。
“那你准备让她当什么?!”她嘴快地质问,问完了也觉得太露骨,很没面子。
他终于没忍住一笑,“就是一个被我救过的人而已。她已成孤女,又执意跟我回中原,也不好半途把她丢下。我和云瞬师姐说了,让她先照顾依馨一阵,然后是给她一笔钱还是找个婆家,就看她自己的意思了。”
悠悠听得很认真,难得他肯说这么长一段话。她突然非常佩服师祖和师父他们,怪不得他们要把夏依馨当客人,不承认她是程跃然的婢女,不然就真黏上了,一辈子甩不掉。她悲哀地摇头,她真是不聪明……这些老奸巨猾的人哪。
“又怎么了?”他误会了她的摇头,皱起眉。
“啊?”她愣愣抬头,唉,她又胡思乱想到别的事情上了。
她的眼毫无防备地看向他,清亮纯真,原本毫无焦点的黑瞳一下子凝聚在他脸上,烛火让她的眼波微微闪漾,他的心剧烈一颤,喉咙都发了紧。
“睡吧。”他眉头紧皱,口气恶劣,她以为他又生气了。
“程跃然!”她不想让他离开,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他原本只穿了个单薄长衫,袖子宽松,她一扯,小臂上的伤痕便露了出来,她立刻看见了。
“呀!”她直直地盯着那三道明显是动物爪印的疤痕,当初的伤口一定深及白骨,她心疼地轻轻抚摸,他的胳膊一颤。她熟悉这样的痕迹,当初小朵刚来,也抓伤过她,但那伤痕很浅,师父给她涂了竹海的伤药几天就好了。
“是抓棉花时候弄伤的吗?”她抱怨,“没涂清竹膏吗?怎么会留疤!”她瞪着那三道疤,愤愤不已。
“男人怕什么。”他想抽回胳膊,不甚在意的说。
“你当初不打死小朵不就好了吗?”她的眼泪还真是说来就来,他瞪着她,她还要抱怨到什么时候?
他轻甩开她,“大半夜又哭什么。”走回地铺,他背对她躺下,不想再看她娇俏的脸,她的眼泪他尤其受不了,心似乎都被泡软了。
入睡有些难,她故意背对他面向墙壁,这个人睡觉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连呼吸都很浅,也不翻身,也不踢被……胡思乱想终于结束在清甜的梦乡。
等她再醒,已经是一室阳光,她慌慌张张地看了眼地下,什么痕迹都没有……他昨天真的来过吗?该不会是她做的乱梦?棉花也不见了,她越发不确定,昨晚她听见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
她笑起来,心情和阳光一样明媚,一定都是真的,程跃然虽然可恶,却从来不撒谎。
她按下人们提供的消息,赶到师祖后院外的观云台时,程跃然和李佑迦的比试已经到了尾声,虽是冬季,两个人都汗流浃背,呼吸比较平时急促深重。
悠悠皱着眉坐到李云瞬的身边,虽然看不出胜负端倪她也不敢问,以程跃然和佑迦师叔的耳力,再小声的交谈也会分了心。她偷偷望坐在观云台下正座的师祖,他看得聚精会神,似乎观察着他们出招的每一个细节。
师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线索,她又去看青石台上的两人,似乎是……程跃然落在下风。他很少出招,基本都是在应付佑迦师叔的进攻,佑迦师叔也不似平时温和内敛,每招每式都凌厉凶狠,就连表情都带了肃杀之气。悠悠愣愣地看着,这样的佑迦师叔她从没看见过。
被李佑迦步步紧逼,程跃然退到石台一角,同门切磋他并不想太过认真,尤其是李佑迦……似乎他却不是这么想的。察觉到李佑迦的在意,程跃然保留了一些,很自然地与他平手对拆,李佑迦却似乎想逼出他的全力,当他退无可退的时候竟然使出杀招。程跃然一惊,此招不解,非死即伤。出于自救的本能,他运起十分内力,李佑迦这招来势汹汹,他又身处逼仄一角,以李佑迦的修为,对此杀招的把握应该天衣无缝变化万端,危急时刻,他只能以拙击巧,纯用内力震开李佑迦的进攻。
内力对撞的瞬间,发出如闷雷般的巨大声响,李佑迦和程跃然此时的内力修为都已经非同小可,实打实地硬撞在一起,威力惊人。悠悠只觉得迎面一股强风,裹挟着从四周树上震落的积雪扑袭而来,耳边一阵惊呼尖叫,稀里哗啦伴着桌几掀翻,茶具破碎的声音。她害怕地用衣袖挡住脸,带了内息的小雪块打在脸上真的很疼。
气浪平息后,她慢慢放下手臂,满眼狼藉,除了师祖和师父身边的桌案茶杯都完好无损,她和云瞬师叔坐的椅子没有倒下,其他的桌椅板凳都七零八落的倾倒在地,她觉得椅子有些摇晃,低头一看,原来刚才她坐着硬生生被气浪推后一步,巨大的摩擦让椅脚缺损。
她连忙往风暴中心看去,已经平静的石台上,程跃然僵直地站在角落,佑迦师叔却摔倒在另一侧,脸色死白。
“胡闹!”竺连城原本平和的脸带了三分怒气,站起身拂袖而去。
裴钧武并没说话,心思沉重的垂着眼。
竟然没人去看看被震开的佑迦师叔有没有受伤?!悠悠有些着急,想跑上台去却被李云瞬暗暗拉住。悠悠疑惑,不明白云瞬师叔干吗要拦她,但她相信云瞬师叔,所以没再挣扎。
李佑迦突然飞身而起,一路狂掠而去,悠悠心疼地看他有些狼狈的身影,她第一次看见佑迦师叔借力时把树枝踩断,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程跃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僵直的身体放松下来。
“跃然,随我去见师父。”一直没说话的裴钧武淡淡一笑,并没责备的意思。
程跃然临走看了下悠悠,她也正在看他,目光相遇她便撅起小嘴巴翻了他一眼。
都是他争强好胜!悠悠心里埋怨,好好的对拆比试都搞成这样,师祖都生气了,大家没好果子吃!
“去叫佑迦见师父吧。”李云瞬叹了口气,悠悠皱眉点头,怎么大家都心事忡忡的样子,好像不止是惹师祖生气那么简单,是不是这次程跃然闯下大祸?
李佑迦靠着崖边的大树,从这里看过去,壮阔的连绵山脉都披着圣洁的雪衣,皑皑的雪顶下是深绿的树林,满眼的高天流云,心情也应该是朗然的,他却还是那么压抑窒闷!
武学奇才,武学奇才!
他闭上眼,长长吐出一口气,仅仅是“天赋”就决定了一切?师父的得意弟子,武林津津乐道的成名神话……他比程跃然多苦学整整五年,只是因为天赋,就被他轻松超越?
他为了追求进境所付出的艰苦努力又算什么?
“佑迦师叔……佑迦师叔……”山林间传来她甜甜的回声,不用他回应,她也轻松找来。当她担忧地瞪着漂亮的大眼睛,长发被山顶的风吹得发梢飘飞也顾不得,俏美的小脸尽是心疼地向他跑来时,他的心好像顿时摆脱沉重束缚,他忍不住轻柔张开双臂,她就如同一只小鸽子一样飞扑进他的怀里。
“师叔……你受伤了吗?”他眼中的痛楚她看得那么清晰,她顿时也痛了。
他摇了摇头,搂紧她。
佑迦师叔一定很难过,被自己的师弟打败,还要因此而受师父的责备。悠悠也搂紧他的腰,那么从容优雅的他,今天却逃离的那么狼狈,让她的心都揪疼了。
她的香味……他深深呼吸,“悠悠。”
听见他的低唤,她抬起头,她那双黑亮的翦水眼瞳里倒映着他的影子……
什么都输给程跃然似乎也不再要紧,他低下头,嘴唇触到了她娇嫩的脸颊,不,他不满足,当他吻向她的俏美嘴唇时,她有些紧张的一躲……
他轻笑,害羞么?
她的双手松开他的腰,踮起脚,捧住他的脸颊,他的心立刻被她小手上的温度融化,他直直地看着她,忘却天地万物。
她瞪着那双钩走他三魂六魄的清纯大眼,很认真地眨了眨,那弯翘浓密的睫毛似乎刮在他的心上,可是她说:“师叔……嘴巴不能亲的,只能让相公亲。”
他愣住。